六月二十三。
不過晌午,京中就傳遍了:威遠(yuǎn)將軍顧承御何其爭強(qiáng)好斗,身經(jīng)百戰(zhàn)、奇功無數(shù)的忠勇侯等尚且敗得如此狼狽的漠北,就憑他竟也敢自請出征。
還不知死活的立下軍令狀:一年之內(nèi)必定凱旋。
眾人唏噓不已,事到如今還如此任性妄為,顧家算是徹底完了。
甚至有說何時戰(zhàn)敗的下注打賭,那些時日,朝中上下乃至坊間巷邊熱鬧非常,閑話非常。
可就在人人都等著看笑話的時候,九月送來初次捷報:以三千人馬殺敵過萬,逼退敵軍百十里。
顧承御從來就不是提前邀功之人,下一次捷報便是十一月的初雪那日。
寥寥幾字:收復(fù)漠北,敵軍敗。
陛下龍顏大悅。
顧承御卻是既不討賞也不請封,只請旨繼續(xù)北上,誓要將以往之債盡數(shù)討回。
自此以后,坊間傳言再起。
“誒!話說邊域物資匱乏,險境難測,先忠勇侯世子幾度險些兵敗喪命卻又絕處逢生,是為何方神圣?”
說書先生醒木一拍,裝腔拿調(diào)的往眾人看過:
“竟是那楊戩下凡,手執(zhí)長戟,身泛金光,腳踏祥云親率天兵引來夜狼無數(shù),攻敗敵軍,身成名就!”
眾人驚嘆:此乃神人也!
嘉順三十二年正月初,威遠(yuǎn)將軍領(lǐng)兵征討一路北上。
漠北一戰(zhàn)成名后,皇后復(fù)寵如前,瀚王封號依舊,再得器重。
素來狂傲不馴的顧承御竟是穩(wěn)住了性子,寵辱不驚,不驕不躁,只一心用在沙場,那些時月攻占城池?zé)o數(shù)。
蕭霆熠也忽而改了性子,再不似從前那樣攬權(quán),只一心用在功課之上,閑時便是去看看父皇,表表孝心。
陛下大喜。
二月。
圣旨下:忠勇侯顧氏爵位復(fù),由顧承御承襲,追封其亡母趙氏一品誥命。
朝中再度掀起波瀾陣陣。
朝臣嘆:陛下近些年積勞成疾,身子早已大不如前,在此時抬舉顧家,重用瀚王,目的顯然。
又嘆:帝王的鞭策之術(shù)素來便是相互掣肘,相互制衡。從前顧家權(quán)柄滔天,瀚王炙手可熱,便是一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就能引來猜測,一夕覆滅。如今紹王如日中天,其處境自也不外如是。
蕭霆睿素來都是喜怒不言于表的,外人瞧著他每日如常,至于內(nèi)里打算,便是另當(dāng)別論了。
在三月的一個電閃雷鳴狂雨夜,紹王府后院奔忙不已,滾燙清水、血水更換不停,甜腥之氣幾近充斥了半邊天。
到了后半夜,雷雨格外猛烈起來,聲聲似能震碎天地。
隨著一聲慘切凄厲叫喚,緊接而來的便是微弱斷續(xù)的嬰兒啼哭。
“生了!生了!”
老嬤嬤疾跑著將那瘦瘦小小的新生兒送到蕭霆睿跟前,滿臉喜色:“恭賀殿下喜獲麟兒!”
萬般歡喜之事,蕭霆睿卻只不咸不淡地嗯了聲。
那眼神,那姿勢顯然是沒有親近的打算。
老嬤嬤想了想,就問了聲。
他粗略瞥了一眼后反問:“王妃可見過了?”
得了否定的答案,他原就失神的眼瞬間又黯了幾分。
“敢問殿下,小皇孫…”
“叫永明吧?!?/p>
“明,乃光亮高潔之意,正合朕心。”
陛下話一落音,眾臣無人不驚:紹王竟不動聲色的有了孩子?
也是到了這一刻才反應(yīng)過來,怪道是近一年不曾見過紹王妃!
到了四月,聞訊的親友們開始來訪,卻都被紹王以小皇孫體弱,不宜見客為由一一推了,就是賀禮也不肯收。
眼尖心細(xì)的不禁猜測:添了長子原是歡天喜地之事,可怎么瞧著紹王并不高興,不曾提及王妃半句,府里上下也不見半分喜色?
便有人幫著解釋:紹王初為人父難免驚措,不能事事兼顧也是有的。
日子一天天的過,紹王府上下依舊如常。
到了后頭,竟是連滿月酒都直接略了。
眾人驚惑不已。
要知道,當(dāng)初紹王迎娶王妃可是事事周全,羨煞眾人。
王妃受虜那夜鬧得滿城風(fēng)雨,朝中不免出現(xiàn)了疑她清白的言辭,紹王力排眾議,從不會因?yàn)槟谴尾豢耙伤炊l(fā)禮待有加,予以偏愛盛寵。
就是允立誠夫婦,紹王也從來都是敬重至極的。
如此心尖兒上的人,誕下長子卻反要受了冷待?
可要說紹王變心,既不曾見他新納美色,每日回府的時辰也從不耽誤半分。
“如今立儲在即,顧小子在外戰(zhàn)功不斷,瀚王在父皇心里位置愈發(fā)不可忽視,爾等不為本王分憂,倒有心來管本王的家事?”
那日蕭霆睿聽了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便是冷著臉低斥了聲。
眾人心底一駭,連聲說著不敢:“不知紹王有何高見?”
第二天早朝,眾臣以陛下龍體違和為由,聯(lián)名請立太子。
美名其曰:“一為國本,二為沖喜?!?/p>
往不怒不燥撥著古珠的九龍?zhí)熳涌催^,默了良晌,禮部侍郎拱手:“瀚王乃中宮嫡出,人品貴重,勤懇上進(jìn)。是為,太子最佳人選?!?/p>
瀚王黨聞言當(dāng)即怔住,好像還沒能回過神,便聽兵部侍郎道:
“楊大人此言差矣,論嫡出,紹王乃陛下年少發(fā)妻圣賢皇后所出,論功績,近些年又何曾落于人后?
至于楊大人口中的最佳人選,究竟是自己所求,還是國本所需?”
“你!”禮部侍郎臉白了一陣,“食君之錄忠君之事,我所求自然是以大啟為先。
如今邊域動蕩,正是用人之際,瀚王尚且有顧家可依,敢問,紹王繼位,還能指望英國公家的那幾個公子爺不成!”
瀚王黨羽到了這時才反應(yīng)過來,但他話已落地,再阻止反而顯得欲蓋彌彰。
便急忙道:“陛下正值春秋鼎盛,此時立太子不免為時尚早。”
陛下眉心微微動了一下,但轉(zhuǎn)瞬間又復(fù)了平靜,就那樣保持著眼簾低垂的姿勢,徐徐撥著古珠。
只是朝中莊恕非常,人人自危,竟絲毫沒能留心那動作愈發(fā)緩了。
默了良晌,兵部侍郎往蕭霆??戳艘谎?,然后不依不饒冷笑道:“依楊大人所言,顧侯竟是聽命于瀚王,而非圣上?”
蕭霆熠心里一駭,往他倆怒視了一眼后連忙跪下澄清,說自己并無此心,舅舅并無此心。
陛下便停了撥弄古珠的動作,不驕不躁,不氣不怒,就那樣靜靜地聽著,不論八子如何,他都紋絲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