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霆睿自知大勢已去,也自知下場。
木訥的呆坐了大半日,直到傍晚,像是突然下定了什么絕心,長長嘆了聲就叫了德福。
“安丫頭,朝中變故想來你也聽說了,成王敗寇,技不如人,我沒什么好說的。
只是唯一放心不下你,此后…,我是不能再護你了,就把德福留給你,安丫頭,萬望珍重。”
“我知道在安丫頭心里,允家是最為重要的,所以已經派了人去安置張娘子和言哥兒,晚些時候德福會帶你和他們碰面。
外頭我也打點好了,會有人護你們安然走出上京城。”
紹王府后門。
分明日落西山,遠處卻是霞光萬丈,晃著他枯澀深邃的眸子。
但見她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水面,他的心就狠狠痛了一下。
“安丫頭,我知道你恨我,恨我用的那些卑劣手段,恨我對顧家做過的事,但我自小便是身在這爾虞我詐之中,自小就知道不會有人因我不爭而放過我,更不會有人因我善良而厚待我。
可能你覺著我兩面三刀,虛偽至極,我不否認,但是對你,我從來都是真的。
從下定絕心要光明正大的站在你跟前那天起,從你點頭愿意做我王妃的那日起,我是真的想好了只和你共赴余生,傾盡全力護你愛你敬你惜你,這一點,不論發生了什么,你待我如何,都從未變過。”
允今安沒有接話。
她知道他對她的好。
不論是今日安排,還是過往的護佑皆是佐證,她也愿意相信他所說的那些話。
只是在這些時月中,對他的冷淡好像已成了習慣。
如今真的想要說些什么,才知竟是無從說起。
蕭霆睿就那樣看著她,等著她。
就如從前,等著她徹底放下那個人。
等著有一天能在那個位置占有他的一席之地。
但是。
在她得知他卑劣手段的那一刻起,在那夜不堪之后,他便知道算是徹底沒了機會。
亦如今夕,注定得不到回應。
暮陽輕泄,描摹著他愈發失落的眉梢。
在那片死寂之中,哇一聲,德福懷里的娃娃像是感到了什么危機,竟忽而大哭了起來。
蕭霆睿便是跟著回了神。
小心翼翼地接過孩子輕聲哄著,一面道:
“安丫頭,那夜是我食言,是我對不住你,但孩子是無辜的。
安丫頭,不求你看在以往情分,只求你看在稚子無辜的份上,你,替我護著他,可好?”
“如今我一敗涂地,連其中黨羽都不能善了,更莫說這孩子。
他還這樣小,我還不曾聽他叫我父親,不曾見你教他溫書做人的道理……”
面對那雙眼泛紅,滿是憐乞的蕭霆睿,允今安猶豫了半刻,還是接了孩子。
猶記當日,初見他時又瘦又小,養了兩個月,白嫩肉乎乎了許多,也沉了些許。
想是喜歡她身上的味道,小家伙一挨近她就舉著小胖手去捉她的瓔珞,一個勁的往她懷里拱。
允今安原也不討厭孩子,面對這么個乖巧粘人的小福寶,就順勢逗了幾下。
娃娃便是咯咯笑出聲來,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像極了當初求親的他。
蕭霆睿當即心里一酸,強忍著眼底熱意便問:“你可曾記得他叫什么?”
允今安怔了一下。
頓了瞬,輕輕道:“你說過,永明,光明正大的明。”
蕭霆睿堪堪點頭。
喉間哽咽得幾度說不出話。
在這一刻,允今安突然就覺得有種莫名的負罪感。
這一年多來,不論她如何冷淡,如何無視,即便他當時有氣,一轉頭又是一如既往。
如今窮途末路之時,他想到的頭一份也是護她周全。
她待他,終是殘忍了些。
待下人把馬車收拾好,蕭霆睿就送她上馬車。
卻是沒兩步就被她反拉了一下:“那你……和我兄長呢?”
蕭霆睿當即心口一沸。
頭次聽了她的關切,便如寸草不生,從不得見人的深底暗處忽而見了生機,直叫他心里沸騰不已。
便想當即應了她的話,即便險阻萬分,即便亡命天涯,也只與她。
但想起顧承御剛回宮那日的咄咄相逼,他立馬回過神。
禍端已定。
已是擾了她原有的生活,怎好自私到連最后一程也要剝奪。
“我們留在京中,尚且可以瞞些日子,即便被發現,你們也走遠了。”
蕭霆睿直直望著她,滿眼灼熱爍爍:“我們是男人,理應保護自己的妻兒。”
允今安道:“如今宮中諸事繁忙,想是無心顧及的,能走,就一起走吧。”
“安丫頭要聽話,舅兄這頭,我會盡我所能替他打點,若是有幸躲過一劫……”
“紹王憑什么覺著我會讓你躲過一劫?”
一襲魁梧黑影悠悠而來。
駕高頭大馬,一眼如墨。
在看清他們緊扣的兩手,及允今安懷里娃娃的那瞬,他的臉色顯然就變了。
“紹王結黨營私,意圖謀反,罪大惡極。”
顧承御原是準備了滔滔不絕的勝利致辭而來,可面對著那尤為刺眼的場景,便直接抬手一揮:“拿下。”
故人歸來。
面對全然不同于從前,唯見兇神惡煞,滿身殺氣的人,允今安甚至不敢多看半眼。
“愣著做什么。”顧承御直接略過她下意識抱緊孩子的動作,忽略那個人護在他們母子身前的動作,一聲怒令:“拿下!”
蕭霆睿像是早已看透結局,任他們反扣了手,道:“今日之禍皆是我一人所為,安丫頭是無辜的,還請顧侯能放她一條生路。”
顧承御蹙了蹙眉,將目光緩緩落回允今安的臉上。
略過她那婦人發髻及象征著王妃身份的鳳釵,只看她眉眼。
一如當年。
在他看來,卻是早已不復當年。
然后徐徐垂下眼簾,從掛在瓔珞上的小胖手,到被她緊緊護在懷里的襁褓。
拾一讀懂主子的眼神后就直接去搶。
允今安心里一駭,在望見顧承御愈發握緊了長戟的那瞬,便是定了絕心般抱緊娃娃。
可她哪里是拾一的對手,不過三兩下就被強行奪了去。
顧承御從她臉上收回目光,轉而望向啼哭不已的方向。
木了一陣,竟是徐徐舉起長戟抵上襁褓。
允今安瞬間亂了神,拼命掙扎推搡著,幾近撕心:“阿御!”
“王妃懼死也不該忘了規矩。”顧承御陰寒凜凜的笑著,只手撐著馬項微微傾下身,對上她驚顫的眉眼:“按禮制,你該叫我顧國舅。”
眉梢一挑,諷意顯然。
另一手便是借著長戟挑開襁褓。
在確見盡同于蕭霆睿的五官的那一刻,他原強壓著的怒火瞬間沖出了眼梢!
亦如被她毅然決然執釵插進心口的那份痛。
亦如當初茶樓所受的屈辱。
一幕一幕,銘心刻骨!
不帶半分猶豫,將長戟送進娃娃身體,啼哭戛然而止。
他卻是下定了決心般,手一轉,挑起娃娃尸身猛然插進蕭霆睿心口。
“這叫,父子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