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澈就那樣默默看著她。
守著她。
也不知過了多久,待她哭夠了,慢慢平復(fù)了,才將此行來意徐徐道明:“紹王的暗探就在外頭,安妹妹,這就帶著言哥兒走吧。”
允今安卻是搖頭:“他不會放過我的。”
雖不知顧承御究竟為何突然變成如今模樣,卻也知道,如今的他已被仇恨徹底沖昏了頭腦。
而這仇恨矛頭,顯然是指向了她,允今安。
換句話說便是只要她在一日,顧承御就不會停止對她對言哥兒的傷害。
他,定還會踏足此處。
以滔天之勢肆意橫行,叫她痛不欲生,叫她暗無天日。
她不怕死。
可言哥兒還那樣小,他什么都不懂。
親眼目睹父母慘死血流成河,無端之禍一夕傾覆,他除了害怕除了哭,什么都不懂。
思及至此,允今安端正了跪姿,深深叩首:“但言哥兒不一樣,他還小,和顧家也從未有過恩怨糾葛,就是逃了,也不會引來災(zāi)禍的……你幫我把他送出去,可好?”
“紹王生前最是敬我,最是善待于他,那些人定會依我照辦的,可好?”
“我求求你,如果可以,你幫我把他送出去,可好?”
允澤言立馬揪住她衣裳直哭:“我不走,姑母…”
“言哥兒聽話。”
允今安輕輕撫過他小鬢發(fā):“你要聽明澈舅舅的話,遠遠離了上京,再別回來。”
言哥兒原就身子虛,見了這許多無端變故更是傷心傷肝,她哪里還敢再叫他涉險。
生生敲暈了他就求明澈帶他走。
明澈也不是矯情多話的人,當(dāng)即便自諾定以命相護,佑他周全。
待他們一走,周處又是靜謐一片。
余下的便是濃烈到幾近窒息的猩血之氣。
靜夜下。
往空蕩蕩的祠堂,黃綢經(jīng)幡,黑云莊恕眾靈位一一看過。
方知禍因誰起。
方知罪孽深重。
是了。
允家滿門屠盡一夕傾覆源起何處,旁人不知,她又豈會不知。
顧承御口口聲聲的感同身受也好,琵琶別抱也罷,每一條每一狀分明如無端,可又有哪件能和她脫得了干系?
能和從前那年少虛無脫得相干?
是了。
真正源起,難道不是那年少虛無?
允今安猶是怔怔呆站在那里,如痛意不覺,晦比死水。
時至今日,摧心剖肝之余更多的是自嘲可笑。
從前可是不知那人出身脾性,不知手段之狠戾?
可是不曾見過他的暴戾恣睢,不曾見過他的睚眥必報?
她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
卻依舊任由自己信了那可笑溫柔夢,信了他不會將那手段用在她的身上。
但她終是忘了,秉性難移這一道理。
也忘了,陳釀自有時間發(fā)酵,焉有未經(jīng)沉淀就一夕崩裂之理。
火光漾漾,晃著她如死水一灘的眉眼。
他恨她。
回京的第一天,走的每一步,甚至是那毅然決然請兵出征,入北境攻占的每座城池,攬入手中的每分權(quán)勢,都是為著今日。
便如他口中的叫她生叫她死不過是他揮手間的一句話。
將她踏入泥潭,賤如螻蟻。
只為負他當(dāng)初情分,害他家敗人亡而付的代價。
罷。
罷。
既如此。
依他所想,把命給他就是。
只當(dāng)為言哥兒再爭取些時間,為允家贖罪便是。
手里燭臺徐徐抬起,下一刻卻聽哐當(dāng)一聲,緊接著便是撼天怒火踏伐而來。
一把扯過火苗剛起的紗幔,連帶著揮開她手里的燭臺轉(zhuǎn)手鉗上她脖頸:
“看來本侯是沒和你說清楚啊!是想替你那夫君陪葬,還是嫌你這侄兒命太長啊!!”
說完狠力一甩。
允今安不受力地撞在奉臺前,一陣震響,眾靈位嘩啦啦倒了一地。
允今安立即明白了些什么,強行壓著心悸猛然抬眼。
身前正是被五花大綁,抹布堵了口的明澈,及猶在昏迷的允澤言。
“這,是叫你活著!”
顧承御猛地抬手指向允澤言,不容她作何反應(yīng),他又欺身而來,一把撈上她,另一手則是從允澤言那方向轉(zhuǎn)去了明澈身上:“至于這個,就當(dāng)給你買個教訓(xùn)!”
身強力壯的銀甲聞言就連踹帶壓的摁著明澈跪下,另一人執(zhí)刀,對準(zhǔn)他致命之處徐徐揚起。
“不!”
“不!!”
寒光刃影,陰森森掃過她的眉眼。允今安立馬反應(yīng)過來,當(dāng)即心一震就下意識要去攔他,卻立馬又被顧承御捉了回來。
“不!”
“顧承御!!”
“不!”
“不要!!”
撕心吶聲幾近撼天,他猶在冷冷盯著她,也不說話,也不松手。
那人便是執(zhí)刀繼續(xù)揚起,只等高峰一力落下,見血封喉。
“不!”
眼見他愈發(fā)凝了力就要作勢砍下,允今安忽然停了掙扎推搡。
猛地回身下了跪:“阿御,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一定好好活著,不去觸你底線,阿御……”
“你有什么資格這樣喚我。”
見她終于有了些低頭悔過的慘切模樣,顧承御方絕快意幾許。
微微傾下身,一點一點地撥開她抓在袍衣上的指骨:“紹王妃?”
允今安呼吸一滯。
怔怔看了他半刻,便是端正了跪姿:“是,顧侯爺…”
聽那聲聲打顫,顧承御蹙了眉。
“明澈是無辜的,言哥兒是無辜的,所有罪責(zé),我愿一力承擔(dān)。”
允今安的目光片刻不離的落在那昭示身份的金甲黑靴下。
眸子一闔,深深叩頭:“還請顧侯高抬貴手。”
頭回見她這般,顧承御并不覺著多痛快,反似更添了悶堵之意。
不見洶涌,不見氣痛,但就是在他心里喉間散之不去。
顧承御就那樣看著她。
看著青白指骨。
看著那驚顫薄肩。
意識到什么之后,他忽然怒罵了聲晦氣就拂袖而去:“再有一次,千刀萬剮!”
他走了沒多久,拾一又帶著銀甲重兵回來了。
“侯爺說了,只要二姑娘言而有信,允公子自然無恙。”
“我既已應(yīng)了他自然說到做到,他又何苦一再相逼!”
“如今侯爺正在氣頭上,二姑娘還請慎言。”
拾一說完送了個眼神,銀甲重兵便直接鉗住攔在前頭的允今安,捉上允澤言強行拖拽而去。
祠堂再次清冷下來。
允今安再吐不出只言片語。
滿臉慘白,渾身打著顫,驚淚血絲滿布的眼就那樣死死盯著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