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了郎中后,顧承御卻是鬧不動了。
兩個人就那樣。
一張床榻。
兩個人。
一個像是丟了魂魄,小小的蜷縮著,不知所措。
一個像是死過了一回,呆愣愣的癱靠在那里,無依無神。
也不知道這樣待了多久,可怕一片的死寂下,是她先開了口。
“顧承御。”
一如往昔,她叫的他全名。
只是這次再聽她開口,語氣間不再似從前那樣劍拔弩張。
反是尤為蒼涼,飄著習習晚風,頗有幾許無望氣絕的意味。
顧承御就落落的垂著眼,甚至不敢看她半分。
或許旁人永遠都不會知曉,初聞夫人懷有身孕這一消息的他為何是這般反應。
“恭賀侯爺,夫人已遇喜三月有余。”
是了。
郎中說三月有余。
三月,
有余。
想那尤為諷刺的往昔,顧承御頭一歪,心里長長嘆了聲。
再聽她一字一頓道:“你知道,這孩子,不是你的。”
允今安看著他:“這次,可是不能再怪我了吧。”
不能再怪我了吧。
他聽她如是說道。
猶是虛若浮塵,但也就是這么一句,就叫他頓時眼底一燙。
目之所及,再不見明晰半分。
她唇角一扯,輕聲嗤道:“不會再牽連旁人了吧。”
猶如水滴墮淵,顫浮至極,卻是揪著他的心狠狠一痛。
暗夜下,他猶是不敢看她。
喉頭卻已是哽痛得幾近嗚咽。
輪廓分明的頜骨微動幾番,他輕輕握住她的手。
“是我……是我、不好。”
“那么敢問,這是不是也能算顧侯欠了我一次。”
顧承御沒有接話。
過了會,允今安又問:“那、不知此時向顧侯求件事,算不算不知好歹。”
顧承御聞言顯然怔了一下。
通紅眸子緩緩抬起,但不知想到些什么,還不及對上她的,他又倉惶的斂了回去。
他不知道的是。
眼前這人分明那樣細弱無力,卻是從他發狂發怒的那刻起,從他撞見那抹殷紅,手足無措的那刻起。
甚至更早,她便已經不動聲色的在打量著他。
從他的每個細微動作,到每分神色變化。
如獵物反觀獵手,帶了幾分狎弄,只等伺機試探。
“不知顧侯能否高抬貴手,放了我。”
話一落音,原本失神游魂的顧承御像是突然醒過來一般。
握著她的手猛地用力。
那眸子就頓時充了血。
“顧侯如今巍然屹立,我這樣的身份…”
允今安另一手細顫著往小腹輕輕撫過:“還有這來歷不明的孩子,將來是會給顧家蒙羞的……”
“便是當初眼拙,我負了你,做了什么對不住你的事情,時至今日,你該討回的,該發泄的,也該夠了吧?
斗膽一問,便是還債,你我之間,也該兩清了吧?”
顧承御還是沒有接話。
低垂的眸子卻是越發通紅,越發暗涌。
像是有意掠過不去在意他那神色,允今安眉眼微微下垂。
帶了幾分乞求試探,輕輕道:“如今這孩子,怎么來的,你我心知肚明,是誰的,無從查起。
…如顧侯所說,到底是我不知好歹才致今日局面,所以……我不怪你。
那、顧侯也權當此事與你無關,就只當可憐我母子,放我一馬,可好?
就請顧侯高抬貴手,便當我從未出現過,便當我死了,可好?”
“我一定走的遠遠的,再不踏進上京半步,斷不叫這孩子擾了顧侯清譽,求顧侯…”
“我不會放你走的。”冷聲如霜,顧承御眼圈通紅的看向她:“這輩子,你都休想離開我半步。”
“可這孩子…”
“他還小,一劑藥。”
顧承御緊緊攥住她指骨,堅定目光幾近片刻不離:“安兒,只要一劑藥……我們還是可以干干凈凈的開始。”
“你休想動他。”
“那就生下來。”
見她像是下意識撫了小腹的動作,顧承御不氣不怒,反是更為堅定的看著她。
“不論外頭如何,從前發生過什么,你始終是我顧承御唯一的妻,你的孩子、就是我的…
我定待他視如己出,以一生之力護你母子后世無虞。”
允今安就突然僵在了那,有些發怔的看著他。
好像在看一個瘋子。
如果他上次說要和她重新開始是有著酒后胡言的成分,那今天這種時候還能說出這種話,除了瘋癥作祟,她再想不出別的了。
再而便是對她腹中子的安排。
如果不是親耳聽到,她甚至都不敢相信這話竟是從他嘴里說出來的。
雖然她不知道他背后目的是想趁機再拿捏一個籌碼,為了更好的圈禁她,還是想以大度之姿叫她對他感恩戴德。
但就這個時候,就此時此刻而言,她見他是動了情的。
他是真的做了要接納別人的孩子的準備,是真的要將他視如己出。
也正因如此。
她才不敢相信傲骨如他竟也會退讓至此。
不敢相信她的周旋一場竟是白白落了空。
不可置信之余,她更多的是暗頹絕望。
她知道他不會放手,所以也從未渴求過他能良心發現放她一條生路。
但難以否認的是,之前的她,就前一刻的她,在內心深處始終還存有幾分能逃脫的僥幸。
這僥幸便是消磨他的耐心。
她從來就知道,以顧承御那樣的出身那樣的相貌,身邊從來就不會缺女人。
再加如今的地位,他要什么不是唾手可得。
如今肯這樣伏低對她,不過就是不甘心作祟,要么便是貪念著從前那可笑的年少情分。
但不論是何,她想,石沉大海,他終會有煩膩的一日。
便如他一次次的遐想,他認為只要他足夠退讓,叫她再念及他哪怕分毫的好,他就還有機會。
她便是始終存有僥幸,等他玩膩了轉移苗頭,或是叫他再感受不到她的半分用處,他就會放手。
顧承御像是全然沒有看懂她眼底神色,只自顧自的繼續說:
“你若信我,日后,他便是我顧家長子。
你要他習武,我親自授他教他,允他建功立業;
從文,我給他找最好的書院,聘最好的先生,斷不會委屈他半分。
你若不愿,待他大些就送去外頭,莊子,軍營,外宅,允家,你拿主意便是,我尊重你。
至于別的你也不必憂心,從前的事我處理的很干凈。”
“總之,安兒要如何都可以。”
隨著語氣一停,他的目光徐徐落下。
但看過她小腹后,他又猛然抬眼,陰狠乍現:“…但叫我放了你,除非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