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承御當場怔住。
因為這個時候允今安正捏著巴掌大的半塊瓷片深深抵在自己脖頸。
銳利的那一面,已經(jīng)刺破了她的肌膚,正殷殷滲著血。
原本殺心決定的人,眼底徒然猛震了下,就突然松了手作勢要去強奪。
允今安卻快先一步捏緊瓷片更往動脈一送:“別過來!”
顧承御臉色一變。
“允今安!”
額上青筋猛地繃起,他怒聲咆哮:“你要敢死,我就刨你祖墳,燒你祠堂!
還記得允立誠嗎!還有你素日最為愛重的長嫂!
給我聽好了,你要敢死,我就去砸了他們的墓!
開棺!鞭尸!斷骨!!”
“那就去啊!”
平靜偽善徒然扯破,禁錮已久的驚浪狂囂似如噬魂猛獸怒涌而來。
到了這種時候,允今安卻是什么都不懼了。
“那就來個玉石俱焚,都死個痛快!”
“你不要逼我!”
“難道不是你在逼我嗎!”
握著瓷片的指節(jié)狂肆不已,允今安死死盯著他,滿額青筋交織緊繃,眸如血就:“從一開始,難道不是你一直在逼我嗎!!
我有沒有說過恨你,有沒有說過和你再無可能!!
難道不是你自己存有幻想,不是你一直在為一己私欲一再逼我迫我,一再折我身骨嗎!!”
壓抑已久的話脫口而出,不留情面,不予退路。
顧承御猛地攥緊了拳頭,額間青筋涌動,緊盯她的眼里如有烈火焚燒。
時至今日,再次扯破這稀薄又可笑的臉面,允今安卻是不欲再考慮什么可說不可說了。
看向他的目光猶是驚浪不已,卻全是恨到骨子里的仇視。
“事到如今,光鮮至此,你還記得自己惡行多少,做過多少嗎!
記得當初的我究竟是如何不堪,如何煎熬,如何被千人看萬人指,如何受盡恥笑嗎?
多少個暗無天日,多少次駭人聽聞的非人折磨,究竟是拜誰所賜,旁人不知,難道你顧承御也要裝癡賣傻嗎!
從前筆筆留證記憶猶新,你以為普天之下還會有比我更恨你想要你死的人嗎!”
“你以為那只是輕描淡寫的曾經(jīng)過往,還能像從前年少那樣,你說對不起,我說沒關(guān)系就能翻篇,就能抹平所有,就能當做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過嗎!
你以為是我偏執(zhí),對你有所偏見才不肯再接納你,所以你以為現(xiàn)在退讓幾步,說幾句和軟的話就能叫我放下從前,心甘情愿委身于你嗎!”
“還是以為看似寬宥的償還,對我侄兒的兵退十里就是予我最為慈悲的交易,就是錮我一生,叫我感恩戴德,拜謝一生的恩賜!?”
“口口聲聲說愛我,要與我重新開始,你捫心自問,你我之間如何開始,何來的開始!
一次次傷我害我,用盡手段禁我錮我鎖我折磨我,何為愛我!”
“一再叫我心甘情愿,叫我再回頭看你。
昔日不堪尚且如此,便是如今,為著你那惡心至極的私欲,可笑至極的執(zhí)念,就要叫我受你捆綁受你鉗制!
日夜煎熬,生不如死,我恨你躲你都唯恐不及,何來的心甘情愿!
你我之間,除了仇恨,除了日夜求神拜佛盼你即刻就死,恨不能將你挫骨揚灰,碎尸萬段,我何來的心甘情愿!”
仿若刀劍利刃,一字一句皆是往他心口痛處而去。
“所以你就誆我入局,叫我殺了自己的孩子!”顧承御看著她,“就算你恨我,恨到我死,那你昔日災(zāi)難也是出自我手,你有氣,找的也該是我,稚子何辜……”
“稚子何辜?”
聽素日最是罪大惡極之人說出這樣的話,允今安呆愣半刻后,就突然失神大笑。
殷紅唇瓣半張半闔,如嗜血鬼魅纏身,可怖不已。
因為這時她腦子里過的盡是昔日他手握長戟挑著蕭永明尸身穿進蕭霆睿心口的場景。
跨坐高頭悍馬,冷漠如千山寒冰,一字一頓說著“父子連心”的場景。
將言哥兒折辱得神魂欲滅猶覺不夠,一次次再以其性命威脅她,玩弄她的場景。
惡行昭昭之人,不懼人神共憤,不懼報應(yīng)輪回,卻道稚子何辜,豈不好笑。
顧承御蕩時看懂了她的憎惡與嘲諷。
內(nèi)里驚痛猶如油燜火燒,他渾身不由自主的打著細顫,指骨攥得幾欲斷裂。
“那是我的孩子,那是你的親骨肉!”
“那就是個孽障!”她定定看著他,顯然是不打算予他留得半分遐想余地:“是天地不容的孽障!”
聞言,顧承御猛地蹌退兩步。
前一刻還在氣急狂囂的人,像是突然血脈盡失,臉色倏的白青,嘴唇頓時發(fā)白。
整個人就定定錮在那里,每寸肌膚,乃至每根內(nèi)骨都繃得發(fā)直。
定定怔了半晌,他眼底徒然一震,竟是猛地嘔出一大口血來。
在那片劍拔弩張的狂囂之中,他眸光逐漸暗淡散盡,然后直挺挺的栽了地。
顧承御出事后,侯府又立馬復(fù)了從前之景。
全府上下人人惶惶不安,如履薄冰。
后院門窗緊閉,四處落鎖,再加嚴看守,除了入夜之時所開的半頁小窗,幾乎不見天日。
不過眾人皆知如今的她在侯爺心里舉足輕重,饒是知道侯爺此次的突發(fā)狀況定是與她脫不開相干,也沒人敢為難她。
只叫人片刻不離的守著她,不許她離開房門半步,也不許她自殘自傷。
這等手段也不是頭次所見,允今安就和從前以往,失神的靠在那里。
也不說話,也不作何。
就默默的等著顧承御的審判,等著那場不可預(yù)估的狂風(fēng)暴雨。
唯一不同的是,這次的吉祥不再像從前那樣一味地勸她吃東西保養(yǎng)身子,勸她向侯爺?shù)皖^認錯。
而是想法設(shè)法替她打聽了她素日最為在意的事,然后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給允今安塞了字條。
“無人踏足允宅,言哥兒暫且無恙。”
像是早將諸事看淡,收了信后,允今安又靠回了原處。
無欲無求,生死在天。
甚至在得知顧承御是郁結(jié)過甚而致心脈阻塞的時候,她還尤為譏諷了笑了聲。
這等閻王,一個稍不順心就要暴怒撼天的人竟也會“郁結(jié)過甚”。
怎么,又是她不知好歹,竟將他一步步逼迫至此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