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暫且穩住她的手段,還是當真在試著改變,自此以后,顧承御真就不同于從前了。
再不逼她作何,也再不提及言哥兒。
那夜,乃至后來的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沒再提起過。
連同孩子,連同那日難堪至極的場面,甚至是有關它的只言片語,他都沒有再提過。
但允今安如今最防備的便是他顧承御。
即便現在有吉祥時時替她打聽著,而他的態度也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但沒有親眼見到言哥兒無恙,就算他把話說得再天花亂墜,她也是不信的。
原是想第二天一早就回趟允家,不說能幫言哥兒作何,好歹瞧瞧他是否周全。
可御醫說她如今身子負重過甚,需要靜養。
顧承御知道后自然是不許她出去的。
但想著才答應過她的事,也沒敢太強硬,只說叫她養好身子。
也不知道是怕傷著她,還是顧及著她的有所惦記,想了想后他又松口說先休養著,等她身子有了些起色再議。
這次倒是爽快,見她這些天都有好好吃藥,身子有了好轉,還真就默許了她出門。
只一樣:務必裹嚴實些,切莫一時心急見了風而落下病根兒。
然后又暗里交待吉祥小心伺候,如果沒有緊要之事,就早些接她回府。
話說才發生了這樁大事,面對的又是這么個睚眥必報的人,允今安雖嘴上不說什么,但心里多少是有些怕的。
怕他記恨她借他之手害死他兒,
怕他為了報復她,背地里對言哥兒作何,
怕言哥兒會因她而受牽連。
言哥兒素來膽小,經歷了西涼一事,已是要了他半條命,如果風浪再起,她真不知道言哥兒該如何撐得下去,
更不敢想如果言哥兒真有什么好歹,她又該如何撐得下去。
哪知見了面才知,言哥兒不僅不似她想的那般,反而生龍活虎,甚至隱隱間眸子里還透著些許精明算計之意。
他是她自小看到大的侄兒,突然有了變化,她一下就感覺到了些不妙。
不為別的,只因他自幼心性單純,如今又有仇恨在身,她怕他被人哄騙利用。
何況自西涼回來后,他就不止一次的在她跟前表露過復仇的打算,饒是有她強行壓著,卻也難保沒有一時疏漏被人鉆了空子的時候。
事實確實沒出她所料。
開始時,他也死活不認。
不過對他,她素來是有辦法的,不過兩番逼問,他就撂了實話。
因說顧承御平日處事太過囂張,已引得眾怒,如今眾人擰成一團做出完美的刺殺計劃,只等一個契機一舉取其性命。
允澤言向來依賴姑母,如今開了話茬便像千里泄洪,再也收不住勢頭了。
把如何結識的,何時做出的計劃,誰人分派什么任務,何時動手都大致說了個遍。
全程眉飛色舞,好似一切早已勝券在握。
說到如果一舉成功,徹底擺脫顧狗賊鉗制,日后和姑母的生活該是如何如何的時候,他更是兩眼放光。
允今安卻覺驚駭不已。
顧承御囂張至極是不假,得罪不少人,引得眾怒也確有其事。
可如今,兵權,朝堂,乃至半壁江山,哪一件不是在他的掌控之中,莫說囂張,便是翻了天,又有誰能耐他何。
以他當今境況,旁人懼他巴結他都來不及,又有誰敢和他作對。
就算從前有過剛正不阿的,可細數來,但凡和他作對過的,又有誰家不是被他趕盡殺絕。
退一萬步,便如言哥兒所說,這些都是有幸躲過一劫的。
可那樣的人,一無權勢,二無途徑,三無組織,甚至不敢露臉不能顯出身世,每天就如暗勾爬蟲,茍延殘喘,朝不保夕。
便是想要復仇,但這群人的處境顯然還遠不如自己,又有何指望。
便是擰成一團,有了所謂的計劃又能如何。
終是一群烏合之眾,空有一身仇恨有何作用。
就算讓他們站人跟前,就算叫他顧承御身形嶄嶄的現在他們身前,他們又能作何手段。
不是她要長他人志氣,而是事實就是如此。
顧承御的手段地位,遠遠不似他們想的那般簡單。
他不善于攻心計,卻也不至于傻到那么輕易落下陷阱。
言哥兒說他們只要復仇,只要能取顧承御性命,他們何也不怕。
是。
如果可以,她也愿意用自己性命去換顧承御不得好死。
可她不能。
她有言哥兒。
她得護著言哥兒。
而他顯然也是拿準了她這唯一的軟肋。
雖說這次沒有過于去追究她借他之手除去腹中孽緣一事,但她敢肯定,如果她再敢惹怒他挑釁他,下次來的禍端,絕對會落去她最痛之處。
但言哥兒像是完全不明白自身處境,或者說,他根本還不懂其中聯系。
不僅不聽她勸,反還主動說起要帶她去見那“接頭人”。
見他這么執迷不悟,允今安氣得又想打他。
但很快她又想,他小不懂事,沒個明辨是非的能力,從前又受過滅頂之災,難免容易受人蠱惑。
與其一味的逼他壓他,還不如讓她去撕了所謂接頭人的面目,叫他認清,莫再受人誆騙。
半個時辰后,允宅后院外的竹林小亭多了個清瘦人影。
“多日不見,別來無恙啊,——紹王妃?”
清麗聲兒一落,帷帽揭開。
來者是位十又七八的姑娘。
瞧著舉止儒雅,言行有度,眉眼秀麗可人,分明抬手投足間都隱隱透著些清貴之氣,
卻是描了極不相配的艷濃妝,再加那身袒胸羅襦,寫滿紅塵的垂墮髻,緋紅撲面的微醺霞,幾欲溢出十里的脂粉香,
落人眼中,只覺俗媚不已。
允今安生在注重禮教的官宦世族,如今又是這般處境,說來,這等人,她應該是從未接觸過才對,
但不知為何,初見這人,她卻覺得好生眼熟。
這姑娘顯然也看出了她的驚愣。
對視半晌,她就笑:“果真是貴人多忘事,上次一別,不過半載,王妃就已忘了來路。”
“再看王妃風姿不減,想來——”
語氣有意拖長,浮笑目光在她身上大抵打量了瞬,方又開口道:“外頭傳言不假,王妃手腕了得,引得顧侯多番垂憐。
時至今日,不堪傾覆,王妃倒也十分安享如今哪。”
如撥云見日,允今安頓時反應過來。
去年中秋,顧承御帶回尚水榭的那姑娘。
新晉花魁,蘭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