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話說到這份上,蘭柳兒難免有些掛不住臉面。
但很快她又想,眼前這人從前遭遇過的種種可稱非人不堪,即便情誼再重,在那樣的折辱下也早該消失殆盡了。
再看這人如今的神色狀況,及言哥兒這幾回的傾訴,她敢篤定允今安絕不會再回頭。
也敢篤定在她內心深處始終存有報復,時時盼著那個人即刻就死的念頭。
現在不肯應了自己跟自己合作,不過是被頭幾回反抗換來的沉痛記憶所壓制。
這個壓制,無非就是個時間節。
等她內心恐懼過了,不再將那個人看得如鬼如魔,便是下手之時。
而她蘭柳兒現在需要做的,要么等她把沉痛過往消化完,然后心甘情愿的去和顧承御抗衡。
要么,一夕將她提前點醒,讓她相信和自己合作就會有所作為。
退一萬步,就算多日以后允今安還是像現在一樣不肯應,她也是不怕的。
因為如今的她還有個殺手锏在手,言哥兒。
想到這一層,蘭柳兒原本有些倉惶的神色頓時安定下來。
她抬手撫了下慵墮髻,邊冷笑:“到底是一代權臣之寵,如今說話都大不同往日了。
但二姑娘是不是也太高看了自己,不過兩日高位,就忘了往昔來路。”
分明字句含諷,聲聲帶刺,允今安卻是不說話了。
只靜靜看著她,像在等她后話,又像任她表演。
蘭柳兒就繼續說:“真謂是時過境遷哪,如今外人只傳顧侯何其有心,年少情義何其難求,允你孝衣出嫁,盛世獨寵,金屋藏嬌,可事實是何,外人忘了,連你自己竟也當了真。”
“想當初,顧侯劍指允家之時何其殘忍。
抄家滅族,允家紹王府上下一夕傾覆,白孝通天。
若說當初紹王對顧家使出的手段卑劣了些,死有余辜。
允大人背負著所謂的朝堂之爭,成王敗寇,那么,敢問張娘子何辜?
紹王府上下,允家上下何辜?
言哥兒何辜?
尚未涉世的小皇孫何辜?
時至今日,血染多少,枯骨多少,他顧承御所欠下的罪孽又有多少,二姑娘可還算得過來?
這些時日,二姑娘自己的路又是如何?
跌入塵埃的卑賤,憐如螻蟻的踐踏,人盡皆知的游街示眾。
條條狀狀,便是我個外人也覺暗無天日,二姑娘倒像個沒事人似的,偏要視滅族仇人為夫,捧他作天,供著敬著。”
見允今安猶是沒有接話,蘭柳兒就看出了她的防備,也看出了她有些認了命,不打算輕易作何的意味。
不過對她,蘭柳兒是勢在必得的。
頓了瞬,就繼續說:“只是,不知二姑娘同這么個滅門仇人朝夕相對該是何種感想?
與他纏綿悱惻,耳鬢廝磨之時,眼里心里裝載的又是何物?
可想過,倘若允大人、張娘子見你無情至此,該是多痛心?
倘若紹王泉下有知,又該有多難安?”
說著邊有意無意的往不遠處路口正在向吉祥多嘴詢問的護衛夠了下。
蘭柳兒道:“說來也是可笑,如今二姑娘看似風光,實則如何。
時時受限,處處鉗制。
就連言哥兒,允家里外的諸多眼線也是前些日才撤了。”
“說句不該的話,遭遇這些,死了倒也罷了,一了百了,活著的人才是煎熬。
二姑娘就算不把自己當回事,也無所謂允家,紹王,敢問,二姑娘可曾想過言哥兒?
再說句不怕你惱的話,這輩子言哥兒若就此庸庸碌碌倒也罷了,要是不負所望有了些作為,二姑娘可曾想過,那時的他將如何在外人跟前立足,面對流言紛紛,他又該如何自處?”
允今安原想周旋兩番,叫她遠離了言哥兒就作休,但見她步步緊逼,甚至還有些威脅暗指的意味,允今安也不欲再和她客氣。
卻也沒想著如何為難她,而是不氣不怒,越發平靜的看著她。
“你想做何。
或者說,你想要我替你作何,替你林家,作何?”
“二姑娘怎能說出這樣的話。”
蘭柳兒有些震驚的看向她。
“何為替我林家,難道你允家和他顧承御就沒有深仇大恨?”
“是啊,蘭姑娘說得這般義正詞嚴,不知道的,怕是還真信了蘭姑娘是何等正派人物,當林家之禍該有多無辜。”
略過她瞬間變了的臉色,允今安道:“按你所說,顧家柳家之間的恩怨源起昔年的一紙彈劾,那蘭姑娘怕是忘了先帝最寵的胡婕妤,你外祖的義女,你的姑母。
也忘了當今太后身為貴妃之時的‘意外’滑胎。
忘了陛下年幼之時的幾次險些喪命。
還有當初南郡藩王奉旨徹查百官,自家反被查出成箱稀世珍玩,險些被送上斷頭臺的往昔。”
“至于你林家……”
允今安語氣停了瞬,目光卻猶是不偏不倚的落在她臉上。
如居高臨下的狎戲觀賞,身形不動:“究竟依附紹王幾時,又替他辦了多少事。
究竟是為我請旨而惹的禍事,還是為著顧家二姑娘和南郡藩王毫無征兆卻又無從查起的死訊?
不過是前朝后宮之爭,種下其因,自食惡果,蘭姑娘又何必在此跟我裝無辜?”
“你、”
“好。”允今安強勢的打斷她,顯然是不打算再給她半分反駁的機會:
“退一萬步,且不說你們之間的恩怨,便說你口中的結盟復仇。
那么敢問蘭姑娘,如今的你究竟有何計策,又有何謀算?
不過試探兩句,蘭姑娘就已自亂陣腳,瘋話百出。
敢問,面對顧承御時,蘭姑娘何來的勝算?又是何來的自信,就叫我與你結盟?
難不成在蘭姑娘眼里,顧承御就是一介草莽,當初一戰成名的赫赫功績,如今的手里權柄都成了擺設?”
“蘭姑娘很聰明,熟知借力打力之說,卻也不該將我這般戲耍,更不該這樣哄騙言哥兒。”
“還有。”
允今安微微停了片刻,強忍下虛浮驚顫,迎著流金幾許,鋒芒初現:
“日后,休要再對言哥兒下手,不過是成人間的把戲,有何,沖我來便是,一味用在孩子身上,叫我惡心,同顧承御一樣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