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筱筱目瞪口呆地看著陳青城站在自己面前，神情冷峻地遞給自己一塊帕子。

第一反應是他不是不能行動的嗎？

看陳青城的表情也知道，這個問題你問他，他也不會回答的。

而且那正正注視著她的目光實在太過凌厲，令她一下子會錯了意。

“這、這帕子是碧游院長的，她剛才來過。”她迅速地說，“其實她……她很關心你的，你千萬不要誤會……”

陳青城的目光閃了閃，盯得她不敢再說下去。

“擦擦。”她聽到陳青城的聲音淡淡地說，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也輕輕拍了兩下，隨即移開。

白筱筱愣了片刻，才茫然接過帕子，擦著臉上殘留的淚水。

情緒發泄出來，心里便舒緩了很多，再加上這么一打岔，她是再也哭不出來了。

陳青城不再理她，緩緩走了開去，重新回到木座上打坐，合了雙眼。

原來他只是在安慰她，而不是質問那帕子的由來。

白筱筱覺得有些尷尬，同時有些溫暖，又有些好笑。

很顯然，這個人遠遠沒有荀溪那種令人如坐春風的溫和感，他安慰起人來實在太過簡陋，甚至于讓人第一時間不解其意。

但無論如何，他是在安慰她，而且之前問“誰傷的你”，意思也是要為她討個公道。

想到這里，白筱筱連忙轉過頭去，向陳青城講述了自己和荀溪遇到的事。

連龐非他們罵荀溪是“看大門的”，和碧游元君對他們的處罰都說了，只是隱去了最后碧游元君的那些牢騷。

一方面想讓他放心，自己遭遇的欺辱，已經有碧游元君秉公審斷過，另一方面，也想讓他了解一下荀溪的處境。

荀溪畢竟是他的弟子，又空守了九曜峰六十年，他這個當老師的，不知會有什么處治。

然而過了很久，閉目打坐的陳青城才簡簡單單地“嗯”了一聲。

連眼簾都沒有掀一下。

一絲怒氣從白筱筱心底升上來，還沒成形就又消散了。

她有什么資格、什么立場去要求他呢？

他現在傷成這樣，實在已經自顧不暇。

正這么想著，陳青城端坐的身體忽然顫了兩下，白筱筱趕快過去扶住了他。

眼看著他僵硬地抬起一只手，連袍袖一起捂在口上，肩頭聳動一陣，袖口就沾染了大片深色的血跡。

白筱筱只覺得心臟似乎被人猛地揪了一把，悶悶地疼。

“你……今天先不要行功了，歇一歇。”她試探著勸道，“這不是急在一時的事。或者……你換個溫和一點的功法？”

這話說得唐突，但也不為無因。

碧游元君發牢騷的時候，說過“掌門勸了他多少次”，可見這門功法不是一開始修煉就不能停、不能改換其他功法的。

從掌門和碧游元君的本心，也是希望他能改修更加平和中正的功法吧？

“只是療傷的時候用別的功法，應該是可以的吧？”她繼續解釋說，“我……聽碧游院長提了一句，你以前練的功法，身體受不住的。”

陳青城一時并沒有答話，放下捂嘴的衣袖端詳片刻，就用另一只手在上面劃了幾劃。

那是除了白筱筱，任何一個剛入門的弟子都認識的一道符咒，通常是用來滌穢除塵用的。

半副衣袖登時變得干干凈凈，沒有半點血污。

白筱筱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還想說些什么，忽然覺得一股力量將自己推了開去。

她明白過來的時候，已經站在木座之下，眼看著陳青城在身周重新設下了一道透明無形的風障。

“你——”

“出去。”陳青城淡淡的聲音道。

白筱筱卻沒有移動腳步，嘗試著做最后的努力。

“陳院長，你這樣真的不行！你為什么把自己逼得那么緊——”

“我沒有時間。”陳青城的聲音打斷了她，平淡的語氣中透出一種果決之意。他似乎也曉得白筱筱是為了他著想，破天荒地又補充了一句，“執劍院長之位不可空懸——”

“你就為了這個折磨自己？”白筱筱再也忍不住，大聲反駁道，“一個執劍院長的位子，難道別人就不可以勝任，非你不可？你們天問山是沒人了嗎？”

她真是氣急了，竟忘了自己已經是報備過的入門弟子，就這么吼了自家門宗的師長，還說的是“你們天問山”。

說完了自己便覺得不對，但怒氣已經沖上了頭，根本沒覺得后悔，只是眼眶一熱，眼里又有水霧升起來。

……

陳青城眉梢一跳，正欲入定的心底竟起了微微的波瀾，只得重新睜開眼，看著面前氣鼓鼓的女孩子。

明明穿的不是水藍道袍，而是白衣翠裙，個頭也稍稍低了些，一張清秀臉龐更少了那種鮮明的犀利，但看在陳青城眼中，不知怎么，竟和昔年那個小師妹的模樣一般無二。

剛突破第五境“乾元”，晉入無相境的碧游指著鼻子罵他：“你以為就你一個人能救世？神州天下沒了你就不行？”

從他當上執劍院長那天起，碧游便沒再叫過他一聲師兄。有公事要交代時，就叫“北辰真人”，語氣里無時不帶著濃濃的諷刺。

如今的天問山上，只有掌門青萍真人，總理門宗事務的院長蘇摯，跟他和碧游是同代弟子。

天問劍宗三位開宗祖師，蘇摯是大祖靈虛子的傳人，青萍是三祖帝陽子的傳人，只有陳青城和碧游同是二祖璇璣子門下，真正的同門師兄妹。

最后居然鬧成這樣，同在天問山中，卻幾乎老死不相往來，也真是始料未及。

也不對……

聽這女孩子的意思，在他昏迷之時，碧游剛剛來過。

想來是要親眼看看他傷得如何，好決定下次用什么話來罵他。

應該也少不得咬牙切齒地數落了他一頓。

所以這女孩子才會知曉了他這門功法的弊端，并借此啰啰嗦嗦的。

只是她脾氣可算不上好，幾句話勸不動，自己先急了。

和年輕時的碧游正有幾分相像。

不過……

陳青城懷著些驚訝，眼睜睜地看著白筱筱忍耐不住，紅了眼眶，濕了眼角。

碧游可是不會哭的。

修仙之道，首要是靜心養氣，摒除七情六欲，再加上陳青城是出名的冷峻，極少與外門年輕弟子打交道。

流淚這件事，實在遠離他太久了。

剛才白筱筱哭過一次，他能想到的，也只有把碧游留下的帕子遞給她而已。

可她現在又要哭了，還是為他的事急的……

一時之間，在神州修仙道上威名赫赫的陳院長，竟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