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山？”青萍真人不動聲色地低聲喃喃道，連嘴唇都幾乎沒動，“老蘇，這是你請的？”

老蘇，叫的當然是蘇摯院長。在四人之中，蘇摯入門最早，年齡最長，只是他導師靈虛子其人，寧可多睡會午覺也不愿意費心給弟子取道號的，是以蘇摯也只有個本名可以稱呼。

此時被問到頭上的蘇摯卻微微搖頭，以同樣的音量道：“你和北辰都跟萬里山交惡，今日是給北辰道賀，我請他們來找不自在么？”

“我想也是。”青萍真人滿意地一點頭，轉念又笑道，“交惡？那倒談不上，本來沒交情，何來‘惡’之一說？我只是見了他們一次，就想打他們一次！”

這話并非虛言。

天問山和萬里山同在周國境內，相去也不遠，當年神州議立天宗的時候，兩宗競爭得很是激烈。

其時天問山三位開宗祖師剛剛升仙，雖然名氣極大，但傳承并不興盛，萬里山仗著人多勢眾，提出比劍，試圖力壓天問山。

誰也沒有料到的是，剛滿一千歲的新任掌門青萍真人，和北辰真人陳青城，只憑二人雙劍，大敗萬里山十四位無相境高手，令萬里山從此不敢再問天宗之位。

后來的一千多年，雖然兩宗不至于敵對，但也常常小有齟齬，天問山從無敗績。是以萬里山再怎么不服，也都維持著表面上的一團和氣，不敢過分挑釁。

只是不知今日這一回，門宗領袖、棲云觀觀主親自帶人上山，究竟是純為道賀，還是另有目的了。

來者是客，又在眾弟子目光之下，蘇摯是今日典禮主持，便不露聲色，含笑迎上前去，與徑直走來的白虹真人好一通寒暄。

白虹真人是個身材矮小、膚色黝黑的人，說話時語音濃重，仿佛鼻子堵了，出不來氣似的。當下先向青萍真人見了禮，跟蘇摯打了一陣哈哈，才轉向陳青城，甕聲笑道：“聽聞北辰真人無恙歸來，實是神州修仙道之福，不得不叫人心生慶幸啊！”

這話說得，前半句還算正經，后半句就流露出諷刺之意，任誰都能聽得出來。

可見是不想掩飾此行的惡意了。

陳青城淡淡地望了白虹真人一眼，沒有回答。

他本來是寡言的人，又兼傷重只能以真識傳音，白筱筱在他身邊生活了快一個月，也沒聽他有一句話超過十個字的，倒也并不稱奇。

然而她身旁卻有個小弟子嘀咕道：“陳院長怎么這般老實？話說成這樣，也不還他兩句厲害的！”

“什么老實！”又有人反駁道，“這是陳院長為人大度，不與這些小門宗一般見識！”

“那也不能由著他們欺到咱們天問山上來啊！”

入門弟子的隊伍離正殿較遠，雖議論聲四起，卻也傳不到前面去。倒是那邊的對話，想是白虹真人有意要讓眾人聽見，中氣十足，每個字都清清楚楚。

白筱筱突然明白過來。

萬里山這一番挑釁，就是要讓天問山上下的弟子們看的。

所以他們根本沒有收斂，甚至是有些張揚著敵意，要鼓動的并不是掌門等人，而是這些六十年間不曾聽說過陳青城威名的小弟子。

修仙道上的門宗，都以外門弟子數量為最多，能晉入內門的，則不過十之二三而已。

別國尚不曉得，至少周國境內，凡塵俗世之上，人們皆是以能進入修仙門宗、做過外門弟子為榮的。

而門宗的聲名，倒有一半要靠這些只至外門就下山的弟子宣揚。

是以弟子對門宗的信任與驕傲，也決定了門宗在俗世中的地位。

被當著眾弟子的面欺到頭上，是任何門宗都不能接受的。

哪怕陳青城自己不在乎，掌門青萍真人也不在乎，他們也需要替門宗在乎，必須要將這個門面撐起來。

如今他們該如何應對才好？

正想著，果然又聽白虹真人朗聲笑道：“諸位有所不知，我萬里山門下有許多弟子，都對天問劍宗的北辰真人十分崇拜，一直想當面見一見當今修仙道上第一人。今日正逢華典，我這幾個小徒也得以面覿北辰真人之真容。如蒙不棄，可否撥冗指教一二，也算他們的造化？”

這竟是要直接踢山門了！

在場的天問弟子們，有一大半已經露出氣憤的神色，許多性急的也不聽師長約束，叫罵的議論的，登時沸沸揚揚。

白筱筱便在人群中暗暗嘆了口氣。

她雖然不知道六十年前天裂之時的具體情形，但看眼前的光景，人間的那場混亂，恐怕也差不了多少。

原本她還在想，既然五大天宗對天裂早有預判，甚至布下了彌補天裂的陣法，為何不直截了當地向世間說明，也免得人們紛紛猜疑，造成恐慌。

但如今的情形卻說明，有些事無論是否公開，無論處置之人有怎樣的考慮，大多數人都不會去在意的。

他們要的，是一個簡單明白的結果，而不會去管這個結果是否能夠實現。

陳院長是修仙道第一人，拯救了神州天下的英雄。只要他一出手，必能將萬里山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打個落花流水，讓他們得個教訓！——

這就是站在她周圍的這些小弟子的想法。

如果陳青城不出手，哪怕是稍有猶豫，他們都會覺得很失望，認為陳青城太過軟弱怕事。

上輩子當過警察的白筱筱，對這種思維和言論實在很熟悉。

因為她也是被罵過軟弱無能，不敢去處理事件、和滋事之人的。

她知道這些言論無從阻止，甚至無法向對方解釋。

那么陳青城該怎么做？

掌門，和那位看起來八面玲瓏的蘇院長，又該怎么做？

眼見殿前的白虹真人輕輕作了個手勢，便退到一旁，他身后那兩名弟子齊齊上前，向陳青城躬身施禮。

“萬里山棲云觀末學弟子姚鵬、姚鯤，請北辰真人賜教！”

看著白虹真人臉上浮現出的那種譏刺的笑容，天問弟子們幾乎連牙都咬碎了。

要是可能，他們說不定等不到陳青城親自出手，就一擁而上，把那什么棲云觀連觀主帶弟子，都飽以老拳，丟下山去。

還是帶隊的師長，其中便有徐嬴教授，一邊喝止著壓制著，一邊低聲提醒他們，白虹真人可是萬里山十四位無相境修家之一，而他帶來的那兩名弟子，一望而知已突破了騰云境，堪與本門的真傳弟子比肩了。

就算他們這些外門弟子人數再多，對于這三個人來說，也不過是些不堪一擊的凡胎濁物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