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陳青城在白筱筱的識海里冷冷地回答。

這是回應她建議他出手打發了萬里山的那句話，卻無視了她后來所想的陰謀論。

白筱筱被噎得想都不知道該想些什么。

而且既然知道他在識海中，他們兩人的交流明明可以像之前那樣，只傳送意念。

再或者，實際上彼此的情緒也是能感知到的。在他傳音之前，白筱筱就已經接收到了那種拒絕的意思。

他還非要硬梆梆地再說上一遍，是故意撩著她生氣還是怎么的！

“那你就看著自己被人逼到這個份上？看著天問劍宗淪為別人的話柄？”

白筱筱被拒絕得有點急了，并不管自己現在還全仗著那人才沒神識消散，直接質問道。

就和她第一次回答幫助陳青城的理由時一樣，她已經把保護他、保護天問劍宗看成了一種責任。

在旁人看起來或許有些可笑的責任。

她畢竟只是個剛剛入門的小弟子，妖身境界只在化形之初，又因為失了本相真身，化身極為脆弱，恐怕連尋常三境弟子的一掌都挨不住。

陳青城的真識似乎沉寂了一陣，才又道：“我是他，但他不是我?！?/p>

白筱筱大約聽明白了。

原來真識被分裂抽出之后，就無法再回到真身了。

這倒是有些……

白筱筱沒想出合適的形容詞來，卻突然想到，六十年前的陳青城，究竟是懷著怎樣的決絕心情，才斷然留下一縷真識，和他的寶劍的呢？

感知到她這個問題的陳青城又沉默下去，片刻后才道：“別急，還有碧游?！?/p>

真元宮正殿之前站著四個人，只有碧游元君直到現在都沒有說話。

蘇摯也恰在這時轉過頭去，著意地看了看她。

面前是萬里山棲云觀觀主的耽耽而視，兩名萬里山弟子的鮮血淋漓，身后則是幾乎已經壓抑不住怒氣的掌門，還有被有心人一再當面欺辱、卻神情淡漠的同門兄弟。

蘇摯的表情卻仍然是溫和的，甚至在目光停留到碧游元君身上時，還露出些許笑容。

“就有勞師妹了。”他說。

一時間沒人聽懂他的意思，甚至以為他要請碧游元君率先出手一戰。

碧游元君卻簡單地“嗯”了一聲，站在原地沒有上前，卻伸手掐了個法訣。

兩團淡青色的光出現在她指尖，并像云朵般徐徐降落在腳下青石板上，那兩名弟子的斷手旁邊。

“云朵”輕柔地將斷手包覆起來，跟著又升上半空，還不等兩人醒悟，已重新接回斷臂之上。

青光沒有就此散去，而是盤繞在兩人手臂的斷口處，那傷口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了愈合。

白筱筱上山的第一天，就聽說了碧游元君刑律院長的頭銜，卻是在之后的門規山史課上，才知道她還兼著醫藥院長之職，藥理之精通，醫術之玄妙，已到了生死人、肉白骨的地步。

給兩名小弟子接一接剛砍斷的手臂，是連眼簾都不必掀一下的事。

姚鵬、姚鯤兩人，就連白虹真人都有點愣住了。

天問山弟子的隊伍中，則過了片刻，才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贊嘆聲。

本來他們就是被方才那血腥的一幕震懾住了，不由自主地同情起那兩個狠辣決絕的弟子，但既然碧游院長有妙手回春之術，這件事也算是彌補過了。

沒有人受傷，天問山也不會被人指責，真是皆大歡喜！

白筱筱暗自在一群少年的笑聲中露出個冷笑。

她可不覺得碧游元君是個圣母，別人欺到門宗頭上來，她還甘心情愿給人療傷。

而建議碧游元君這么做的，那位一直不動聲色微笑著的蘇摯院長，看起來也不像內外不分的糊涂蛋。

果然，就在姚鵬、姚鯤兩人傷口完全消失之際，碧游元君冷冰冰地道：“下次再想自殘，勞煩找別處。天問山又豈是你們這等人撒野的地方！”

大殿之前頓時便安靜了下來。

自殘？對啊，自殘！

許多本門的小弟子，剛才還頭腦發熱同情對方受傷的，漸漸明白過來。

這件事……好像從一開始就是萬里山沒理？

“在場之人有目共睹，天問劍宗上下并無一人以一指之力加于這兩位弟子。”蘇摯將目光轉回白虹真人身上，靜靜地開口道，“倒是這兩人向陳院長邀戰，陳院長念在強弱不敵，長幼不倫，一再遜讓。原本是留有余地之事，白虹觀主與弟子卻咄咄逼人，想要硬栽我天問山一個罪名，難道是非黑白，全憑的是觀主的一張嘴么！”

白虹真人的嘴皮子是否厲害姑且不論，白筱筱心想，蘇摯院長的這張嘴，還真是刺人如刀不見血。

道理是沒必要辯的，萬里山本來也只是胡攪蠻纏，跟他們講道理，才叫做對牛彈琴。

這一番話其實還是給本門弟子們聽的。雖然半真半假，在聽在弟子們耳中，已將本門的責任摘得干干凈凈，叫大家都能理直氣壯地挺起胸來。

也難怪那么多弟子都誠服于他。

說也奇怪，大殿前這四個人里，蘇摯無疑是口齒最好的，青萍真人和碧游元君也各有犀利，只有某位北辰真人惜字如金，被罵到頭上都不知反駁一二，實在有些格格不入。

被她這么吐了槽的某位北辰真人默默地在她識海里沒搭腔。

同樣說不出話的還有被蘇摯質問到的白虹真人。

仗著小弟子受辱撒潑的計劃，已經在碧游元君和蘇摯的一搭一唱之下落敗，被蘇摯當面問到臉上來，就算面皮再厚的人也有些掛不住了。

白虹真人一張黝黑的臉變得紫漲，連喘氣也粗了許多。

恰在此時，遠處的天空中竟泛起明亮的光芒。

光芒來自西北，轉瞬就染透了天邊，一片金亮亮的紅色，映在人眼中如天火一般。

同時有香風飄蕩，祥云繚繞，天花雨墜，梵音四起。

染紅的天空中從西北兩方各自鋪展開云路，遠處已影影幢幢的看到天舟云駕。

“這是什么？”

“是、是神仙嗎？”

“哇！飄花雨了，好漂亮??！”……

一時間小弟子們又是好奇，又是興奮，贊嘆之聲不絕。

“這是……要來人嗎？”同樣被眼前景色震驚的白筱筱忍不住問，“是其余四方天宗？”

識海中似乎有一絲情緒波動，隨即便聽那人道：“你若想出手，就趁現在！”

“什、什么？”白筱筱驚得連思緒都有些結巴，“你不是說我不是對手？再說我這種身份……再說現在……”

她來不及問太多了。識海中思潮涌起，并非解釋，卻是施法手段，和激昂的戰意！

白筱筱抬起雙手，在胸前合什，迅速地掐了一個法訣。

法訣成時，頂上云聚，一道明亮得刺人心目的閃電“喀喇”一聲擊穿天地！

而她的心里，也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銳烈之意。

就在眾人驚駭地轉過頭時，閃電消逝，現于所有人眼中的，是一柄佇立于蒼穹之下，撐天拄地的劍。

神劍，絕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