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笑容不改的蘇摯，白筱筱先恭敬行了個弟子禮，掩住心中隱隱的緊張。
在陣法中見到兇獸之時都沒有過的緊張。
蘇摯則笑著虛扶她一把，輕松開口道：“為什么修仙？”
一句話五個字，直入主題。
還好白筱筱早有了答案。
也因為這一問，心情漸漸放松下來。
這般問話，她其實是不怎么怕的。
“為了能自立。”
這倒不是個太不尋常的回答。
蘇摯點點頭，又問：“為什么要自立？”
“一來，我如今是個妖身，”白筱筱毫不忌諱，反而露出些淡淡的笑容，“不能自立，到處去求庇護，難保不被人看穿了本相，就讓人騙了、打了、殺了。雖是妖身，我還是個人，沒辦法在深山老林里過一輩子。”
“二來么，就算是人，我也不想當這世間人。聽說世上女子沒什么地位，最多也就是嫁個好人家，侍候丈夫，持家，生孩子做飯。我不想困在林子里，也就不想困在四方院落里。”
“我想當碧游院長，或者紅樓院長，有能力，有責任，該管的就管，該爭的就爭，遇到喜歡的人也可以雙修，沒有就一個人逍遙自在……”
她越說越流暢起來，蘇摯忍不住“噗”的一聲笑。
“你怎么知道……碧游雙修的事？北辰也學會多嘴了！”
“那倒不怪他。”白筱筱意識到說漏了嘴，不免眨了眨眼，倒沒多少不好意思，目光中帶著點狡黠，“我當時誤會了，想勸他和碧游院長……”
沒聽到后半句，蘇摯已經仰起頭哈哈大笑。
“好，好！也就是你，還能讓他吃個癟！”
笑過了，又沉吟著道：“若只想自立，太太平平地活下去，卻也不難。你真身之事，未必沒有解決之法，或者我和掌門等人聯手，為你重塑化身，便不用再偏勞北辰的真識為你鎮守了。掌門對你頗為看重，到時有他薦書在手，你就算離了天問山，在周國境內也盡可以逍遙自在，你以為如何？”
白筱筱一時訝然，分不清蘇摯這是在說真的，還是虛辭考驗。
那就當是真的！
若能不繼續修仙，也可以活得自由恣意，她愿不愿意？
說不愿意，似乎也不對。
單看這鳳初境考核的試煉三陣便知，修仙哪有那么一帆風順，境界愈高深，眼前的阻礙、困擾、痛苦……只會愈多。
她不是天才，就算是天才，如荀溪那般，還不是卡在了騰云境上，眼看著三年期限一到，便不得不下山了。
修仙這條路，她并沒有把握能一直走下去，走到底。
而蘇摯給她規劃的另一條路，卻能安安穩穩一輩子……
“我……”心念反復之間，白筱筱突然一抬頭，握緊了雙手，“我不下山！”
適才在陣法中受傷的手臂，這時又猛烈地疼痛起來。但這疼痛似乎令她頭腦分外清醒。
“下不下山，不是你說了算的……”
“我如今是妖身，沒法算年歲。”白筱筱促狹地一笑，“哪一境通不過，我就一直修，修到突破，再修下一境。”
蘇摯偏了偏頭，面上神情若有所思。
“你之前說過，不愿困于山林，不愿困于四方院落，如今倒愿意困守天問山，哪怕終身無法進境？”
“困于山林，困于人間宅院，只是荒廢歲月。但在天問山上修行，不是困守，而是責任。”
白筱筱端正了顏色，語氣更為堅定起來。
“當日陳院長引薦我入天問劍宗，只說是謝我當日不棄，以此作為回報。但這些日子以來，陳院長，荀師兄，碧游院長，還有諸位師長，對我多有眷顧，我又該如何為報？”
“如今我能做的，便是繼續修行，境界越高，力量越強，也就能承擔起更大的責任，回報這些幫助過我的師長同門。說句杞人憂天之言，將來若再有如天裂之災那樣的浩劫，我不希望還是只有陳院長一人救難捐軀！”
聽到最后一句話時，蘇摯目光一閃，隨即緊緊盯住了她。
“難得北辰有你這樣的弟子……”他先喟嘆了一聲，但馬上又道，“你覺得北辰不值得這么做么？”
“值得！當然值得！”白筱筱也嘆了一口氣，“我只是覺得，會不會有更好的辦法……”
以一人性命換取神州天下安寧，是天大的值得。陳青城本人也從來沒有因此流露出過半點后悔之意。
白筱筱只是為他不平，而且，就算換了是別人，她也一樣會不平的。
蘇摯沉吟著點點頭，再開口時，聲音已再次輕松起來。
“打個比方，你，北辰，還有你的那些小同門，一起被困在了一個陣法之中……”
“蘇院長！”白筱筱不可思議地打斷了他，“我老師怎么可能被困在什么陣法中？”
“咳！這只是一個比方，你們被困在陣法之中，而且北辰也無法打開……”
“老師都打不開的陣法，我們這些小弟子又是怎么跑進去的？”白筱筱看著蘇摯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個傻子。
不就是想出“你媽我和同時掉河里先救誰”的問題么？
但是這設定根本就不合理啊！
蘇摯無奈地拂了下衣袖：“你這孩子，胡攪蠻纏！索性不如這么說：當日的補天陣法，倘若能加以改造，讓一名無相境以上修家進入，便可消弭天災，但投入陣法之人仍然有死無生。你不愿犧牲北辰，那該由誰前往？”
“這……兩個人一起進去，驅動陣法再及時逃出來，不行么？”
“不行。”蘇摯斬釘截鐵道，“天道如此。”
“蘇院長！”白筱筱叫道，“你這是不講理！”
“天道何曾與你我講理？好，你就是選不出來了，那再放寬一步，只需一名修仙之人進入即可，無分境界，你覺得如何？”
修仙者就可以，那就是說，他們這些小弟子也可以了？
李笑妍也可以？梅輕雪也可以？……
可是，憑什么？……
“那——我去！”白筱筱毅然道，卻恰恰撞上蘇摯饒有興味的目光。
“你舍不得犧牲北辰，你道他肯犧牲你么？他若是能坐視旁人犧牲之人，當日又怎么會修習斷極玄功？”
白筱筱心里驀地一跳，忍不住轉過頭去，望著咫尺之外、卻聽不到半點動靜的陳青城。
不知是否覺察出這邊情形，那人也正好投來一瞥，目光淡淡的，看不出是喜是憂。
一陣尖銳的疼痛，驀然間就浸透了四肢百骸，白筱筱還沒來得及開口，只覺得眼前一黑，隨即跌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