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游元君是個強硬的人。
這種強硬，既表現在她與陳青城翻臉之后，便一直沒有再原諒他，也表現在她對待有違門規的弟子向來鐵面無情，從不稍假辭色。
天問山上下便都知道了碧游院長的強硬，也認可她這種強硬。
然而她居然遇到了對手。
不論她怎么說，白筱筱就是對改投青萍真人門下的事不點頭，也不開口，自己默默地站在一旁，目光飄忽著不知在想什么。
碧游元君剛要動氣，看到這女孩子發髻凌亂，也沒穿道袍，一身白色中衣雖然已清理過，還是帶著些狼狽，便又不忍心了。
于是一肚子氣都轉嫁到了那位回去閉關的北辰真人身上。
“過來。”最終碧游元君只能嘆了口氣，把白筱筱招到自己面前坐下，掏出把梳子來給她梳頭。
白筱筱瞬間有些僵硬。這天問山上，誰能勞碧游院長大駕梳頭啊！
“你別動。”碧游元君還是那般冷冰冰的聲音，卻沒有什么異樣的感覺。她動作不太熟練，但挽個髻總還是會的。
白筱筱便只得老老實實地背對她坐著，想了想，才低聲道：“碧游院長，你自己……沒有事嗎？”
“我無事。”碧游元君頓了頓，又冷哼一聲，“你老師欠了我一道修元。看在他還要運功療傷的分上，我慢慢再找他要。”
這就是強硬之人的心軟之處了。
白筱筱自己笑了笑，又問：“那兩個來踢山門的人……”
“死在絕鳴劍下一個，另一個帶著尸首走了。”
碧游元君回答得干脆利落，好像死個人，還是什么門宗的首腦人物，對她來說都不足為奇。
“哦……”白筱筱干澀地應了一聲，心想這個世界的法則還是要接受的。如果天問劍宗不是這般決斷，恐怕也無法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修仙世界生存下去。“那……咱們門宗會不會有麻煩？”
“倘若白虹沒死，咱們才會麻煩不斷。”碧游元君冷笑道，“也不知他消息怎么這般靈通，上一次趕著北辰真人重傷剛能露面，這一次更好，掌門和蘇院長都不在山上！要是由著他蹦跶下去，萬里山真要踢開我們，自己做天宗了！”
“白虹真人死了？”白筱筱聽得心里一緊，恰好發髻已經挽好，便轉過頭去望著碧游元君，“是……老師殺的？”
北辰真人陳青城為人狠辣，絕鳴劍下斬過無數妖邪。
白筱筱自入門以來沒少聽說這些話，卻一直只是順耳一聽。
但白虹真人卻是她親眼見過的，活生生的一個人。……
“怕了？”碧游元君挑了挑眉梢，“你老師劍下亡魂不少，但掌門也不遑多讓。這一點上說，你拜誰為師都逃避不得。”
“也不是……”白筱筱喃喃道，“讓我好好想想……”
她心里明白，碧游元君說的沒錯，陳青城等人做的也沒錯。
正如碧游元君所說，那萬里山白虹真人幾次三番挑釁，揀的還都是天問劍宗和陳青城最為薄弱的機會，細想起來，便令人背后生寒。
究竟是誰把天問劍宗的消息準確地傳給他的呢？
這一番舉動又有什么目的？
白虹真人如果僥幸逃生，這一切就仍然無法查清，而萬里山也會聯合其他小門宗，繼續向天問劍宗挑釁。
只有白虹死了，隱藏在幕后的對方才會走出下一步棋，而天問山等的就是這一步。
有了這一步，對于推測對方真實的身份和目的就又近了一步。
因此，這不是個人的生死，而是門宗之間的博弈，與神州勢力的平衡。
想到這些的白筱筱長長出了一口氣，暫時放下了“殺人”的問題。
“不過，那幻海樓的羅護法是有什么本事，竟能在經歷過碧游院長的萬劫大陣之后，還能從老師劍下逃生？”
碧游元君神情不變，目光中卻也流露出一絲狡黠。
“白虹死在天問山上，難道還要我們派人給送回門宗不成？當然是和他結伴前來的人操持了。”
白筱筱微一思索，頓時恍然大悟。
白虹真人和那位羅護法是聯袂而來，雖然說的是切磋論劍，但若兩個人都死了，萬里山跟幻海樓勢必要同仇敵愾，跟天問劍宗扯一扯皮。
如今死了一個，出于道義，那羅護法怎么也要將白虹真人的遺體送回門宗的。兩個人去的，一個人回來，萬里山的怒火不傾瀉到這個生還的人身上，難道還會遷怒他人？
等到兩下里解釋清楚了，萬里山又失了首領，要混亂上很長時間。就算重整旗鼓要來找天問劍宗報仇，那幻海樓僥幸不曾卷入，哪還會跟著?這趟渾水？……
這些事，居然是那個看起來冷峻寡言的陳院長轉瞬間便想清楚的。
而他一劍之后，碧游元君也即刻會意，不加干預。
果然這些活了幾千年的老家伙，切開來都是黑的！
白筱筱暗地里吐著槽，起身向碧游元君一禮。
“多承碧游院長關照，我如今已經無礙，還是回九曜峰去的好。”
碧游元君凝視她一陣，才淡淡道：“罷了，你愛怎樣就怎樣。讓白煙還留下和你做個伴。”
說著手掌一翻，托了套新道袍出來，遞給白筱筱。
白筱筱這才發現自己道袍已毀，忙道了聲謝，重新換好，才告辭而去。
……
過不多久，掌門青萍真人與蘇摯院長從水仙宮歸來，聽了這一番經過之后，表面上倒沒露出什么，只是一言帶過。
至于心里有了什么打算，幾位院長又是否密議過什么，卻再沒有人曉得。
白筱筱因鳳初境考核不曾通過，仍為外門弟子，每日和同門一起上課，修習內外功法。
但她在試煉三陣中的表現有目共睹，小弟子們要么佩服她心性堅韌，要么忌憚她會騰云之術，又有絕鳴劍傍身，再不像之前那般招惹她。就連梅輕雪也沒有什么異樣的舉動。
白筱筱對這些少年并不太在意，何況現在除了李笑妍，大多都對她敬而遠之，她也就沒機會告訴他們，絕鳴劍早已不在自己身上。
自那日破陣斬白虹之后，陳青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將絕鳴劍收了回去。白筱筱情知自己并沒有實力操控這把神劍，又兩次在劍下吃過虧，倒覺得輕松了許多。
于是每日恢復了往常的生活，白天跟同門一起修習，到了晚上便在陳青城的真識指導之下打坐吐納，運行周天。
又過了兩三個月，便聽說寧羽和龐非已解除禁閉，回去各自修煉。不過這兩人一個真傳弟子，一個在內門，和她也沒什么交往。
如今還在甘霖峰上的，便只有九曜峰的一對師徒了。
白筱筱擔心打擾了陳青城療傷，加之以她的修為，要進千凌洞仍然極為勉強，也就沒再去探視過。
至于碧游元君當日提過，讓她改拜掌門為師，后來也沒了下文，她就只當什么都沒發生過。
她自知修行有缺，化形一境能不能達到圓滿尚是未知之數，選哪位導師也都只是口頭上好聽罷了。
至于九曜峰，那是她剛剛上天問山時就答應要守護的。
在陳青城歸來之前，她一定會守住。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