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筱筱一直好奇，這樣一位溫和恬退的師兄，怎么會在陳青城去補天之后，執意一個人守在九曜峰整整六十年。

她沒有想到，對于荀溪來說，重要的不是山下人間的功名利祿，也不是修仙道上那一線渺茫的逍遙天外。最重要的，其實是陳青城這個人。

他早已視作了唯一的恩師的人。

在陳青城“生前”，他只想一直照顧這位老師，而在陳青城離去之后，他就保留著這份記憶，仿佛這樣做，他的老師就還存在于這世上。

“不過，”白筱筱沉吟著說，“現在的情形，師兄不是很滿意？老師還在，且威名如昔，沒有人敢待他有絲毫不敬。你是不是也可以重新選擇了？”

“選擇？”荀溪一怔，隨即露出個極淡的笑容，“我沒有選擇。”

在荀溪而言，從來就沒有“入世”或是“留下繼續修行”的選擇，若是有，一取一舍之間，對心性正是一次極大的磨煉。

真是那樣，他眼下只怕已經悟道突破第三境了。

正因為他壓根沒有去當大周國師的念頭，“入世”反而成了他的心障。他不愿意入世，只希望能長留在陳青城身邊，但他不突破，就連留下也做不到。

就像一個富有四海的君王，卻心心念念只有那個愛戀著別人的姑娘。既然姑娘不愛他，四海對他來說又有什么意義？

白筱筱只得嘆了一口氣。

看來這心性領悟，仍然是荀溪，也是她自己最大的難題。

荀溪不肯離開他的恩師，而她呢？

她不想為了任何理由，犧牲任何一個人。

她心里明白這是無法做到的，但她始終不能過自己這一關。

就是不曉得這次下山歷練，能否給她一些啟發呢？

……

安排好饕餮，白筱筱和荀溪便結伴下峰，直到澄月堂前方才分手。

修仙門宗的弟子，向來以外門弟子為最多，這時鳳初、琴心兩境弟子盡皆集合，怕不有數百號人。是以按入門先后分了幾組，再由教授調配。

白筱筱他們入門還不到一年，論年紀是最小的一批。往日同門之間見得習慣了，都以為山上弟子都是這般青少年模樣，這時突然見到許多年長弟子，有些看著幾乎有五十歲，不免又是驚奇，又是好笑。

須知修仙一道，至少要突破第二境，方能駐顏。這時他們見到的都是正在修琴心境的弟子，雖然稱一聲“師兄”“師姐”，論年歲確乎也有好幾十歲了，看起來可不像一群大叔、大娘一般！

白筱筱正心里好笑，身旁李笑妍已經拽了她一把，貼到她耳邊悄悄笑道：“這哪里是師兄師姐，若還在家的時候，我娘非讓我叫他們爺爺奶奶不可！”

“噗！”白筱筱沒忍住，一直含著的笑終于噴了出來，也咬著她耳朵道，“哪有那么夸張！你忘了，六十歲不破琴心就要下山了，人家最多也就四五十歲！”

“五十歲還不是爺爺！”李笑妍反駁道，“我娘才三十多！”

白筱筱仔細一想，這個世界的人結婚生子都算早的，像李笑妍這樣才十六歲的少女，確實要管五十多歲的叫爺爺了。當下捂著嘴笑了一陣，不再說話。

李笑妍卻又嘟了嘴，嘆氣道：“我想我娘了。要是這次下山，能見一面就好了。”

白筱筱心里一動，想他們小小年紀就離家上山修行，確實難免思鄉之情。至于自己……

就不提她是個穿越客，一個小竹妖又能有什么鄉親可思的？……

多想無益，白筱筱用力搖了搖頭，露出笑容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下山歷練，向來是不可以和家人見面的。你且耐心些，等修行滿了兩年，就可以申請回鄉探親了。”

“我當然知道……”李笑妍一提起這個話題，整個人都變得有點傷感，低著頭嘟囔道，“我這一年就是數著日子過的，還有一年……要是像梅公子那樣就好了，偏生我又沒錢……”

“梅輕雪？這跟他有什么關系？”白筱筱聽得莫名其妙，“在這山上住著還用錢嗎？”

神州之內的修仙門宗接收弟子，向來是不收錢的。這一方面是為了將有天賦靈根的孩子都收入門下，不會因財費之故錯過仙苗，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弟子們十成有九成以上還會回歸人間，在朝野之中都擔任重要的位置。

這些下山的弟子，是門宗在人間營構起來的勢力，而門宗所能從人間得到的資源，便與勢力的大小息息相關。

比如天問劍宗，便是得了大周的傾國之力，民間供奉也極盛。

除此之外，天問弟子每年下山歷練，無論是采礦采藥，還是行醫問診，除祟祈福，也都是在為門宗盡綿薄之力。是以在山上的修習和衣食住行，都不再另繳費用。

白筱筱自從聽說了修仙門宗的這種經營理念，便忍不住稱贊有加。否則的話，她一個兩手空空的小竹妖，就算能入門，學費她也交不起。

只是這時候李笑妍怎么會提起錢來呢？

“梅公子那里有一種千里傳書符，只消貼在信件上，不管山水相隔，轉瞬便能將信送到。”李笑妍神神秘秘地說，“他們好多人都在給家里寫信，只是找不到人捎回去，聽說梅公子有這種符，便找他求了遞信。”：

“怎么？他那種人，還能靠這個掙錢不成？”

“他自然是不會，不過他給了身邊親近的人不少，那些人現在放出話來，十兩銀子一張符，好多人都湊錢買呢！”

真是服了！

白筱筱心想，連在這修仙的門宗里，也少不了黃牛炒票，可見很多人的天性，也無非一個利字。

“你別急。”她想了想才道，“等歷練回來我幫你想想辦法。”

也不知道陳青城那些舊符篆里有沒有這種符，要是有，送一張給李笑妍，想來他也不會怪罪的。

李笑妍只當她安慰自己，嘆了口氣道：“算了，我知道你也沒錢。咱們都是窮人，十兩銀子都重得不得了，哪像人家王爺世子，拿著這東西送人，眼都不眨一下！聽說他上山之際，王府里供奉的法師就給他畫了一匣子呢！”

“王爺世子？”白筱筱聽得奇怪，“你說梅輕雪么？他要是世子，還上山來修什么仙？當王爺不好么？”

“你居然不知道！”李笑妍的眼睛瞪得像小碟子一樣，臉上滿是驚訝，似乎意外于白筱筱的孤陋寡聞，“梅公子的父親就是大周汶南王，當今圣上的親侄子。本來梅輕雪的長兄是世子，梅公子自幼便好仙道，所以送上山來修行。前些日子聽說世子歿了，王爺就把梅公子立了世子，等著他回去繼承王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