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筱筱不知道正在閉關療傷的陳青城是怎么得知了消息，來到這里的。

蘇摯也不知道。

甚至他想阻止陳青城都沒有借口。

“北辰，你的傷勢還沒有痊愈……”蘇摯勉強開口道。

陳青城平靜地轉頭看了一下身后的白筱筱，又轉回來。

“總比她要好得多。”他說，“她現在這個樣子，還能杠得住你廢去修為？”

白筱筱有點發怔，卻應聲嗆了口血出來。

她茫然地看著滿掌的鮮血，并不知道這是因為什么。

然后她就慢慢地倒下去，徹底失去了知覺。

陳青城回身攬住她，索性將她橫抱起來。

“我先送她回九曜峰，然后跟你出去。”他淡淡地向蘇摯交代一句，沒有等回答，就自行離開。

雖然并不知曉具體的因果，但只看天穹上的鏡天法術，以及蘇摯對白筱筱所說的話，他也大約猜到發生了什么。

回九曜峰的路上又和自己的真識交換了一陣信息。

白筱筱這次的傷，比往常都要嚴重。

從和蛇妖搏斗時起，身體便受到重創，兼有蛇毒侵蝕，雖然之后在許沁觀中調養過一陣，但也只是治了表面，就匆匆趕回山來。

隨后在寒珠洞中又浸了寒潭之水。

無塵君當時的打算，大約是想使個苦肉計，讓她受些罪，做個樣子給山門外鬧事的人看，也顯得門宗公正無私。

但這寒珠潭水雖然可助人大增修為，卻要到了騰云境之上，且要全力運功抵御寒氣。白筱筱當時修為被封，不免傷上加傷，難以承受得住。

更糟的則是她的靈智神識。她以人類神識入妖身，本來便有身魂不符的毛病，只是修行淺時，還不大看得出來。近一年中她刻苦精進，已能將竹妖的修為發揮出三成以上，但神識與身體的沖突也愈加明顯。

而這次下山歷練的經過，又給她加了一重心神震蕩，以至于神識幾近潰散。

只不過白筱筱這個人，在是非責任上雖然較真，其他事多半不太在意，也就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傷得如此厲害。

她不走心，內息運轉便順其自然，給身體減輕了許多負擔。若是仔細調養一段時日，還有恢復的可能。若是為此憂心傷神，再損害到神識，便很難救治了。

當初引她入門宗，不過是看她任俠義勇，心性頗合本門道義，所以給她指一條修仙之路。沒想到竟真的收了她做弟子，還生出這么多事來。

莫名其妙的，陳青城已經習慣了有她在身邊的日子，而且很自然地覺得，自己一定要護好她，不讓她再受到傷害。

似乎是因為碧游的提醒吧？……

當日幫碧游解了萬劫陣之危，卻被她質問“你有沒有當她是弟子”的情景，還清晰地印在陳青城的腦海里。

他不是那時候才真正將白筱筱當作弟子看待，但決定要保護她，大約是從那時開始。

陳青城想著，便淺淺嘆了口氣，回九曜峰將白筱筱送到她自己房中，又叫了白煙來照看，自己轉身前往山門。

天問山的山門之外，龐氏一族的族人仍在賣力地哭喊著，不時還要敲一敲隊伍最后抬的空棺，人人都是一副悲憤欲絕的樣子。

龐非十四歲上山，自然無后，但有好幾個同胞兄弟，還有各房堂兄，都帶著自家的家眷前來。其中有兩個二十歲上下的青年，不知是哪一房所出，此時披麻戴孝，說是已過繼到了龐非名下，是正牌的苦主。

兩人并排跪在隊伍最前頭，聽著別人沖山門內叫罵，也不說話，偶爾還落下幾滴淚來，倒是很能讓人心生同情。

蘇摯就站在山門之內，無語地看著這一場鬧劇。

“這還要鬧到什么時候去！”王樂是站在蘇摯身邊的教授中的一員，聽了幾個時辰的叫罵，早已不耐煩起來，“蘇院長，直接打散了吧！”

蘇摯抿了下嘴唇，目光卻向上一挑。王樂看到空中懸著的那面巨大的鏡子，便拍了拍額頭，一句“忘了，忘了”卻說得毫無底氣。

對方都是凡人，天問山的任何人只要動一根手指，都是劍宗最大的把柄。

到時候激起民憤，就算周國皇帝有心彈壓，其余四國的朝廷乃至于天宗也會出面指責干涉。

修仙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五大天宗是斷不能容得有礙聲譽之事的。

王樂想起這些來，多年修行養得的氣息就按捺不住，直往頭頂上撞。

他和眾位教授也想好好說話來著，但這龐家擺明了不是來講理的，一口咬定龐非是被人所害，乃至喪生，連個尸骨都沒有。一邊抬著空棺哭鬧不休，一邊只是要劍宗交出陷害龐非的那弟子來。

當事的無塵君，還有早已下山當了一方觀主的許沁都來作證，解釋當日之事不過是意外，對方卻哪里肯善罷干休？爭執不久，就有人放出了鏡天法術，跟著便有龐非那兩個寄子跪到前頭，求劍宗給他們個公道。

這是討公道的樣子嗎？

王樂擅長的是動手，不是動口。偏偏此時動手動口都有忌憚，只得盯著看蘇摯院長還能有什么辦法。

蘇摯卻一直沒有開口。

過了不知多久，一個身影從遠處慢慢地走過來，走近內外對峙的山門。

王樂一眼就認出，那正是執劍院長陳青城。

天問山中的武力高手排名，第二是掌門青萍真人，第一就是這位執劍院長。

當年天問劍宗初登天宗之位，許多門宗不服，又兼著在凡世間搶占地頭的事，王樂跟著青萍真人出外干過不少架，對掌門的身手極為了解，倒是不曾見過陳青城出手。

看來是真要動手了……嗎？

但陳青城只是越過眾位教授，一直走到蘇摯身邊停下，向龐家的一群人投過淡淡的一瞥。

“你們要什么？”

龐家的人并不認識這新出來的人。雖然他披散至肩的白發很是顯眼，但一身白衣，連天問劍宗的道袍也沒穿，想必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當即有人喊道：“我們要的是公道！交出害我族叔的兇手！”

“不錯！堂堂天宗為了回護門下弟子，竟然枉顧道義，令人齒冷！”

“我們要為伯父申冤！”……

蘇摯搖了搖頭，似乎很是埋怨地瞟了一眼陳青城，才轉向眾人道：“你們說我劍宗門下弟子是兇手，并無實證。之前也已說過，龐非之死是一場意外，且是蛇妖作祟，與任何弟子都無關。”

“你們當然會這么說！”一個滿臉胡子的漢子冷笑道，“可見這名小弟子，背后還有高人撐腰，才受到如此回護！怕不就是你蘇院長的弟子吧？”

“正是！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什么蛇妖，只不過是托辭而已！那小弟子才真正是妖！你們天問劍宗，竟然連妖物也收入門下，是何居心！”

“那霍陽城的許真人也說過，那個小弟子姓白，你們敢說沒有此人？”

其余的人也七嘴八舌接上來，又開始盯準了蘇摯質問。

鏡天法術之下，蘇摯卻連絲毫不耐都無法出現在面上。

“你們說的那名小弟子，是我的門下。”陳青城突然冷冷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