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陽城，赤霄觀。

許沁于鏡天中聽到青萍真人的掌門令，和諭示天問弟子的通告后，便轉身對觀中弟子道：“從今日起，我要閉關謝客，靜心修行。觀中事務由你們自行打理，有百姓上門求請祈福驅邪的，你們看著辦。”

“觀主，”赤霄觀里的弟子是許沁執掌此地后收進門的，不是天問山出身，一時還不解其意，疑惑道，“什么叫我們看著辦？咱們這觀里除了您，還有誰會祈福驅邪的？”

許沁望著一干面色茫然的小弟子，呵呵一笑：“意思就是，你們干得了就干，干不了就算了。我是天問弟子，既然門宗都和凡間一刀兩斷了，我當然不會再管凡間之事。豈不聞禍福自招，生死皆由天命！”

說罷也不再理弟子們的追問，徑自入了自己房中，閉門不出。

天下間并非只有周國才有天問弟子入世。因是五大天宗之一，天問山出身的人在三方五國都倍受尊敬，多半身居要職。

青萍真人一番話詔告天下，凡天問出身弟子，雖非全部，至少也有八成像許沁這般，當場撂了挑子。

天宗一怒，不加彈指之力，便已天下大亂。

……

碧游元君駕飛舟將陳青城和白筱筱送回九曜峰，還沒落地，白煙已飛了上來，施禮告罪。

白筱筱悄悄瞥著碧游元君的臉色，生怕她要責罰白煙，搶先道：“這和她沒有關系，是我……”

“你住口?！北逃卧D頭道，神情冰冷，語氣中卻帶著深深的無奈。

跟著降下飛舟，吩咐白煙將白筱筱送回房去，自己則攙起陳青城，進了飛星洞。

還沒說話，似有所感，一回頭果然看見白筱筱站在門口，帶著些故意討好的笑容，白煙則泄氣地跟在后面，連請罪都懶得請了。

“你的好弟子！”碧游元君扶著陳青城坐下，才冷冷道，“倒是值得你一條手臂?！?/p>

陳青城的斷臂已帶進來放在身側，他自己神情淡漠，白筱筱卻聽得一陣心悸。

“碧游院長，我……老師這傷……”

她本來還不覺得，一開口才發現聲音顫抖，所有的擔憂和心痛一古腦涌了上來，眼前登時模糊了。

她從未想到，陳青城為了她這個幾乎只有名義的弟子，會做到如此地步。

她的性命，和陳青城的一條手臂，究竟哪個重要？

若是在往常，白筱筱會認為這是個兩難的選擇。她固然不會輕易舍棄性命，但也不愿意讓她老師失去一條手臂。

可是現在，她比任何時候都強烈地意識到，她寧可自己去死，也不想看到陳青城有任何損傷。

從最初見面開始，她就感受到對他的責任，她希望能保護他，但從來沒有做到過。

反而是他一次又一次地救她的命，為了她傷得鮮血淋漓。

白筱筱從未像現在這般，痛恨自己的無能。

神智恍惚間，似乎有人上來挽住了她。她定了定神，才見身邊的正是白煙，而碧游元君則站在自己面前，板著臉遞過一顆丹藥。

“先服了。我給你老師看過，再來看你?！?/p>

碧游元君的聲音雖冷，但總聽著像發牢騷一般。白筱筱這才反應過來，她還要給陳青城療傷，自己總不好添亂，忙接過丹藥服下，就在一旁打坐調息。

陳青城瞥了一眼走過來的碧游元君，卻淡淡道：“我無妨。”

碧游元君登時哼了一聲，當真轉身來看白筱筱。

白筱筱吃了一驚，忙道：“我……”

只說了一個字，冷不防碧游元君伸掌按在她胸前，跟著人也和她對面而坐，一股內息從心口而入，依次探查她經脈。

“自顧不暇了，還要瞎操心?！北逃卧贿厧退{息，催動丹藥的藥力，一邊冷冷道，“你還以為你老師是凡人，砍了手臂，就不能復生了？”

“?。俊卑左泱阈睦锩偷匾惶豢谘D時頂上了喉嚨，連忙沉下氣息，不動聲色地強咽了，隨著碧游元君的導引運功，同時聽著她簡單的解釋。

修仙之人真身、真識俱修到圓滿之時，身體便與凡人迥然相異。

或者可以與妖之“本相”類比，人類修到了無相境界之后，真身也可以化作大道本相。從這時起，就徹底脫離了凡胎肉體，真真正正可以稱作“仙家”了。

至于太清圓滿，羽化飛升，那便是破碎虛空，離開現世，哪里還有機會被稱一聲什么。

至于每個修仙者的大道本相，則因人而異，無不指示著本人修仙圓滿的方向。

比如掌門青萍真人，他所修大道為先天殺氣，是以本相是一朵殺戮青蓮。

那令人艷羨的十二品蓮臺云駕，也是由此而來。

白筱筱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不由得好奇起來，連傷勢都忘了。

“那老師的大道本相是什么？”

這問話出口得十分隨意，以她平時的經驗，陳青城要是能理她才叫有鬼。

然而端坐在上面，顯然也在運功療傷的陳青城竟真的理了她。

他伸手虛虛一抓，那條斷臂便憑空浮起，隨著他手掌一翻，光芒四溢，仿佛融化一般，失去了手臂的形狀，最后竟凝成拳頭大小的一個光團，靜靜地停在他掌心上。

白筱筱定睛看過去，見那個光團明亮皎潔，卻不刺目，微白的光亮中似乎透出些影影綽綽的輪廓。

“不認得？沒見過月亮？”碧游元君看著她發呆的模樣，語氣中罕見的有些促狹的味道。

被這么一提醒，白筱筱才驀然醒悟，那可不正是一枚具體而微的月亮么！

至于那亮光中的陰影，細看之下隱約是瓊樓桂樹的形狀，和她以前所知并不相同。但這個世界的月亮，想必和她之前那一世也會有些區別。

“可、可老師的大道本相是月亮，手臂不過是其中一部分，為什么也是一枚月亮？”

這一次碧游元君看著她的眼神里就多了些對不開竅的學生的不屑。

“你問問你識海里那位老師?！?/p>

被這么一提，白筱筱頓時恍然。

陳青城的真識分了一縷下來，仍然是陳青城本人，而不是他記憶或者性情的一部分。

這么說來，無相境以上的修家，真身也具有這樣的性質。

既然真身的一部分，便可體現大道本相的全部，那么只是失去了一部分的真身，自然也能恢復完整形貌。

“我欠你一道修元，”陳青城淡淡道，手掌輕推，那枚蘊含著他自身修元的本相之月就盈盈飛來，停在碧游元君面前，“這個還給你?！?/p>

碧游元君嗤了一聲，剛想開口，卻見他周身突然放出明亮的光芒，轉瞬之間，被齊肩斬斷的左臂恢復如初，連衣袖也變得完好，周身上下再不見一點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