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城的真識雖在白筱筱識海之中，但尋常并不現身，只是偶爾同她神識傳音對話。這次卻像是打算和她說得透徹些，一直深深凝望著她，見到白筱筱傷心流淚，便輕輕嘆了口氣。

“你當初……為何要修仙？”

這個問題，當初參加境界考核時，蘇摯也曾經問過。

白筱筱當日自信滿滿，答道一為生存，二為責任，愿效法陳青城只身補天，守護神州天下安寧。

然而現在她才意識到，這個修仙的世界，遠遠沒有她理想中那么善良和融洽，也充滿了爭奪、拼殺和爾虞我詐。

別的不提，只說凡間與修仙道之間，那些隱藏在平和共處之下的激流涌動，便令她感到厭惡。

如果她自認是凡間之人，那為何還要踏入修仙道？

如果她要修仙，又何必以天下為己任，保護那些不值得保護的人？……

“我……”白筱筱猶豫著，漸漸合上眼簾，神識進入識海，與陳青城的身影相對而立，“我不知道……我很亂……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

陳青城看著她，神情不變，但語氣比平時要緩和許多，幾乎帶了些“溫柔”……恐怕是這個素來冷峻的人唯一的一點溫柔。

“你當初想救‘他’的時候，是為了什么？如今，可有后悔？”

“為了……”白筱筱一時遲疑了。她究竟為什么認定了，非要救陳青城不可呢？

是因為恰巧遇到了他，而他又那么虛弱，連動都沒法動一下嗎？

但她當時也可以選擇自己離開。

可是……

“我……我并不知道陳院長的身份……我以為他需要有人幫助……”白筱筱有些困難地回答，發現自己從那時開始就已經錯得離譜。

那個時候寧羽已經帶著人到了附近的鎮子，找到陳青城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他們又哪里需要她來多管閑事呢？

“我只是沒法看著他一個人……卻不聞不問……”

陳青城，眼前這個沒有經歷過那些事的陳青城，靜靜地看著她：“換作現在，如果你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你還會那么做嗎？”

“當然會！”白筱筱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然后便頓了頓，似乎怕被誤解一般地解釋道，“我應該會拿著陳院長的劍牌，去找寧羽他們或者荀師兄吧。就算他們沒有到，隨便找個人到天問山報信也可以。然后……”

然后我就離開，不再和修仙道打交道，老老實實回山里當個吸收日月精華的小竹妖。

這是她已經不止一次想過的事。她覺得當時的自己傻得可笑，各種笨拙的試探，反而讓別人懷疑上了自己，而且對于陳青城，也沒有實質性的幫助。

不過讓她什么都不做，就直接離開，她還是辦不到的。

真那么離開了，她怕是要一直想著這件事，一直后悔。

“所以……”她繼續說，心中若有所悟，“所以我也并不后悔。當時的我確實很傻，但我寧可傻，也不愿變成自己不想成為的那種人。”

自我中心，自私自利，一切以利益出發，還美其名曰審時度勢，明哲保身。

如果她白筱筱想做那樣的人，當初又何必去報考警校，千方百計地想當個刑警？

“所以，你沒有錯。”陳青城早已洞悉她的想法，點頭道，“或者說，你的做法沒有錯，但你的想法有些錯處。”

“你以為‘他’不需要你的幫助，其實他是需要的。雖然我和他……有些不同，但在感謝你這一點上，他不會變。”

白筱筱一下子想起，她來到天問山的第一天，陳青城本尊當面向她說“多謝”的時候。

這么說，他不是客氣多禮，而是真的在表達謝意。

“他……‘我’從未客氣多禮過，”陳青城冷冰冰的神色似乎也有點崩裂的跡象，“我想我說得很清楚了。”

他現在的神情，倒像是白筱筱之前誤以為他和碧游元君是一對，想努力撮合他們時那樣，有些不耐，也有些無奈。

倒是比平日里的清冷嚴峻更生動。

他還挺不愿意讓別人誤解的，白筱筱想。自己也沒意識到心情已經舒緩了不少。

“那么，老師引薦我入門宗？”

“不是感謝，是因為你適合。”陳青城很干脆地回答，“我也從未引薦過別人。”

這次的“我”說得很清楚，當然指的就是他本人，在補天之前的那個陳院長。

殺伐決斷的陳院長。

“適合……嗎？”白筱筱遲疑地問。

她沒有陳青城那樣堅定強大的意志，永遠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該做什么，在做什么。

陳青城卻立刻搖了搖頭：“你想的不對。如果有其他辦法，我自然不會貿然赴死……你以為有選擇的事，其實往往是沒有選擇。”

這句話說得白筱筱心里一動。

但她卻不愿意讓自己再想下去。

陳青城看出她的心障，卻沒有點破，轉了話題道：“再說修仙道。修仙道并不清白，你如今已知曉，如你所見，人間也同樣不清白。你現下打算如何選擇？”

“不清白……”白筱筱喃喃道，“老師的意思是，今日這些事，背后還有潛藏的目的？”

“針對天問山。”陳青城簡潔地道，“只憑幾個凡人，是沒有膽量做的。”

白筱筱不由得點了點頭。

龐氏一族人來得太快，準備又太周全，蘇摯院長也早已懷疑幕后另有推手。而敢于針對五大天宗之一的天問劍宗的，只可能是同為修仙道的某個門宗。

而龐氏一族，甚至于汶南王，也都是被這幕后推手收買的。

這正是陳青城說“修仙道不清白，人間也不清白”的真正意思。

對付這種不清白的手段，自然是不能講理的，一旦跟他們講理，反倒像秀才遇見兵，怎么也扯不清楚。

只能像陳青城和青萍真人這樣，先堵對方的嘴，再打他們的臉，當著天下人的面，好好擺一擺天宗的架子。

他們不是不想講理，只是不會迂腐地講理，讓自己落于任人宰割的境地。

這或者才是天宗處世的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