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沒明白，”王樂的資歷比陶辛要淺，但說話并沒什么忌諱，不像對著蘇摯等幾位大院長那么拘謹，這時候就定定地盯住了還在專注爐火的陶辛，“你要這么個小弟子能干什么？”

你知道她是誰的弟子嗎？你拿她的血祭劍爐，就不怕陳院長提著絕鳴劍把你砍了？

好好一個神州天下聞名的鑄劍師，死在天下第一的神劍之下，這算不算死得其所？……

王樂那邊正不著調地胡思亂想，果然聽陶辛冷聲道：“她修元之中有剛強堅韌之氣，正與此劍相合，以血祭爐，可事半功倍。”

“她的血？”王樂聽得有些不可思議，“她一個小竹子……”

白筱筱是竹妖的事，如今天問山上下沒幾個人不曉得了。只不過弟子們多半對她有些忌憚，而像王樂這樣的教授卻是無所謂。

甚至想借此機會看一看，傳說中當年帝陽子的妖仙門徒圓滿飛升之事，還能不能重現。

只是，竹妖化形之后的血也能用來祭爐，這倒是在王樂，乃至于大部分對妖身修仙不太了解的教授認知之外。

白筱筱也正有點懵懂。

她倒不覺得自己是個小竹子，血就不可以用，但這位陶院長，素未謀面的，上來就拉她的手放血，還毫不見外地要留她三天，實在是……

該說是性情中人嗎？

或者更準確一點的話，應該是那種沉浸在自己的專業世界里，所以分外自我中心的人士吧。

而陶辛也恰在此時開口道：“如何？你可愿留下，助我煉成此劍？”

居然繞過了王樂，直接去問白筱筱。

而白筱筱也是個傻大膽，居然沒怎么猶豫，就點頭道：“我愿意！”

“去去去！你愿意什么你愿意！”王樂氣哼哼地道，“讓我怎么和陳院長交代！”

“這倒是無妨。”不知為何，白筱筱的神情很是自信，甚至露出一個微笑，“老師定然樂見其成。”

……

王樂自是不知，白筱筱答應得如此痛快，還是因為識海中那位老師的指點。

“陶辛鑄劍之術可說獨步神州，你跟著他應該能學會不少東西。”陳青城如是說。

雖然無論是他這道真識，還是那位本尊，都對六十年間世上的變化少有了解，但同門的進境還是可以推測的。

短短的六十年，實在也不足以造成修仙道格局的改變。

“我？”白筱筱有點莫名其妙，“我為什么要學鑄劍之術？”

“你適合用劍。”陳青城道，“雖然未必要學鑄劍之術，但從劍之生處著眼，說不定有些領悟。”

這話說得不明不白的，白筱筱一時沒有搞懂。不過既然老師發話了，又告訴她血祭劍爐對身體并無傷害，她自然也就點頭答應陶辛，留在龍淵閣中三日。

這卻是相當艱苦的三日。

一方面，劍爐旁的溫度熱得宛若即將噴發的火山口，雖然白筱筱修為不低，內功已在其他外門弟子之上，可以抵御襲體熱浪，但畢竟還不像各位師長那般自若。

另一方面便是她被陶辛選中的原因。以陳青城來看，所謂她的修元中有合乎爐中劍的氣息，也并非虛言，而以精血祭爐，更是鑄劍師信奉之道。

這就苦了白筱筱，一邊運功抵抗爐火熱力，一邊還要每日晨昏，將腕血灑入劍爐之中，配合陶辛院長的祭煉法術。雖然咬牙忍耐著，還是漸漸覺得虛弱下去。

陶辛卻當真把她看成工具人一般，雖然施法之時毫不避忌，但也沒教給她什么，每日放血倒是痛快得很。

祭爐之后，待光芒散盡，精血盡數被爐火吸收，再灌入劍身之中，就到了一輪打鐵的時候。

于是白筱筱又要充當之前王樂的角色，隨著陶辛的指引，掄錘反復鍛打劍身，直打得眼前直冒金星，耳朵里滿滿都是叮叮鐺鐺的聲音。

就在這一次次的祭煉和鍛打之下，劍身之中透出的七彩光芒也越來越鮮艷，越來越明亮。

白筱筱卻始終不知道，她老師所說的“有些領悟”究竟是什么。

到得第三日頭上，陶辛叫她向劍爐中灑入鮮血，施法祭煉之后，尚未將劍取出鍛打，驀然間爐中火焰為之一變，那蔓延到整個龍淵閣大殿中的灼熱氣息竟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白筱筱一驚，隨即想起王樂曾說，待到熱力收回爐中不再外泄，就是神劍將成之刻。

果然陶辛的神色也變了變，一雙薄唇抿得緊緊的，也不再理她，右手一探，便赤手將劍身從爐火中拔了出來。

山上師長的境界都在乾元之上，按理說修成真身，早已不被凡火所傷。但這一次陶辛松手時，卻能明顯看到他手掌中橫貫了一條黑紅的焦痕，可見此劍灼烈。

陶辛卻沒有半點痛苦之色，目光明亮得出奇，另一只手一撕，就將外袍甩脫了去。跟著右手提起大錘，自己一錘一錘地向劍身鍛打。

白筱筱幫不上忙，只得在旁邊觀看，見他秀秀氣氣的一個人，這時候衣襟散亂，露著半邊胸膛，頭發也早披散下來，跟鄉間村頭的打鐵匠也沒什么兩樣。

只是他的神態專注而平和，明明每次落錘時都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他那雙眼睛卻越發寧靜，好像眼前便是他一生世界之全部。

九九八十一錘。

在白筱筱暗中數著他落錘的次數，數到了八十一的時候，一聲驚雷動地徹天，而劍身上的七彩光芒也在瞬間成型，由虛入實，躍入空中。

那是一道前所未有的絢麗的彩虹。

陶辛連鐵錘都沒放下，驀然開口大笑。

笑聲中手一揚，鍛造好的劍身便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正正落入劍爐另一邊的水池之中，頓時白霧騰起，嘶嘶聲響不絕。

白筱筱見他為劍身淬火，也曉得這就是大功告成了，不由舒了一口氣，心中忍不住高興起來。

她只是遵了老師之命留下幫陶辛鑄劍，這三日精力耗費頗大，本來對這事也沒什么好惡。但眼見成功，也免不了有種圓滿的感覺。

陶辛長笑聲中，水霧與彩虹交織，變幻出奇異的景象。他便收聲凝望一陣，長長吐出一口氣。

“此劍可名‘驚虹’！”他一邊說著，一邊隨手用布條纏住尚未裝劍柄的劍身末端，轉手竟遞給了白筱筱，“你來試試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