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務室已經被當地警方封鎖現場了。
暗紅的地面和破碎的擺設,證明了當晚曾經發生過激烈的槍戰,甚至血流成河。
高梁蹲下來,看著那個被炸得七零八落的保險柜,挑了挑眉。
陳利明蹲在他的身旁,悄聲說道:“這伙人還挺聰明,炸保險柜遠比撬保險柜要省時間,而且不留指紋。”
高梁拍了拍他的肩膀,借力站起身來,“你說的對,他們并不怕發出巨大的響聲,他們怕的是時間不夠。這個保險柜是個老式保險柜,撬開的時間成本遠比炸開的時間成本要高得多。”
崔立偉沒有進入現場,而是和毛君竹商量的,“現在那幾具尸體在哪里?我能不能看一看?”
毛君竹樂不得答應了,“好,我這就安排人帶你去看。你也知道我們這兒的法醫見識少,水平低……”
他的話沒說完,卻被一個略帶挑釁的聲音打斷了,“毛大隊這么說,可不太合適吧!”
說話間,兩個穿著警服套著白大褂的人走了進來。
崔立偉仔細一看,這二人正是屬地公安分局的技術中隊民警,其中負責法醫的洪家業還是自己的師弟。
洪家業扯出一個勉強的微笑,“崔師兄,沒想到在這見面了!”
崔立偉微微頜首,算是打過了招呼。
高梁看出來兩個人關系冷淡,趕忙出來打個圓場,“洪法醫,麻煩您把之前發現的情況給我們介紹一下。”
洪家業看一眼高梁,“您就是高隊長吧?久仰大名!”
高梁聽了這話,立刻明白了崔立偉和這位師弟的關系為什么不好。
現場有李樂峰和王平在,他卻獨獨對自己“久仰大名”,看起來是無心之舉,實際上卻下了個小圈套。
“報告拿來了嗎?”崔立偉懶得管他這些小心思,直接開口問道。
洪家業咬了咬牙,還是將手中的報告遞了過去,“師兄,這是這幾具尸體的報告,麻煩你看一下!”
崔立偉拿過報告,總共是七個人的尸檢報告。其中有一具尸體引起了他的注意,在這個死亡的男人身上總共找到了三枚完整的彈頭,兩枚獵槍彈頭和一枚五四式手槍彈頭;更離奇的是,這具尸體的面部被霰彈槍全部損毀,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按照現場的情況,這個人是被保安隊和匪徒共同開槍射擊的,那么就很有可能是匪徒的其中一個。因為他被保安擊傷之后,被同伙滅口。可是令人費解的是,為什么要把他的面部全部損毀?難道他的面部特征太過明顯?
崔立偉問洪家業:“現在這些尸體都在什么地方?我們過去看一眼!”
洪家業語氣冷冷,“這得讓我們毛大隊特批啊!”
毛君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換上爽朗的語氣,“既然利偉兄弟要再次驗尸,那現在趕緊去尸檢中心,所有的尸體都在那里!”
崔立偉和洪家業離開之后,毛君竹擦了擦額上的汗,“讓諸位見笑了,我們這支隊伍就是這樣……”
高梁和陳利明對視一眼。雖然很多隊伍中都存在著技術人員和偵查人員的矛盾,但是像這里將矛盾公開化、白熱化的卻不多見,而且當著他們這群外人的面還在互相拆臺,未免有些蹊蹺。
王平看毛君竹額頭上的汗越來越密集,緩和了氣氛,“毛大隊,不知道那個唯一的幸存者王德金現在在什么地方,我們要跟他聊幾句!”
毛君竹似乎松了一口氣,好像甩掉一個大包袱似的,趕忙應道:“王德金現在還在醫院,我們的民警正在陪著他。現在也不敢給他下措施,也不敢放他走,著實尷尬,你們要去問他,可是正好!”
王平對高梁使了個眼色,“梁子,你帶著永秋和黎麥去醫院,對王德金做個詢問筆錄,咱們心里也托底。”
三個人得了命令,立刻開車前往礦區醫院。
王德金在當晚的槍戰中被流彈打中了右腿,使他在現場心理崩潰,迅速逃離,也成了唯一的幸存者。
在醫院的病房里,高梁看見了王德金。他大概50多歲,身材瘦削,手上有常年拿槍的繭子,看樣子原來是獵戶轉做了礦區的保安。
“王德金,我們是YK市公安局的民警,過來跟你了解一些情況。”高梁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了病床旁邊,
王德金的表情有些驚恐,“這幾天你們問的,我都說了!”
高梁點了點頭,“我知道。現在我們發現一些新的情況,所以還需要你把這件事從頭到尾的跟我們講一遍!”
王德金吞了吞口水。
這個礦場的礦產資源是國家軍用物資,經常會有大筆現金的進出;尤其在每個季度的末期,都會在保險柜里存放大量現金。因此,礦場成立了保衛科,而且在地方公安的特批下,裝備了幾把五四式手槍和一把五六式沖鋒槍。一般來說,保衛科夜間值班保安至少在六名左右。
四月初的當晚,他們幾個保安和其中一個門衛正在后院喝著小酒,突然聽到前樓一聲巨響,好像是從二樓財務室傳出來的。保安隊長田國峰立刻招呼全體保安,每個人持槍到前樓查看情況,而當晚的門衛也被臨時拉來充數。
他們六個人隨著田國峰到了二樓財務室,就見到幾名蒙面歹徒正在那里向一個大皮箱里裝入現金。
田國峰立刻鳴槍示警;沒想到那歹徒竟然準備充足,回手沖著田國峰就是一槍。
他的胸前立刻被轟爛了,倒地死亡。
其他幾名保安見狀不好,掏出手槍進行還擊,卻不想對方火力更猛,除了霰彈槍之外,還有獵槍。很快保安方面的火力被全面壓制,而對方卻越戰越勇。
王德金右腿被流彈擊中,心里十分懼怕,于是順著門邊溜了出去,連滾帶爬地藏進了女廁所。
由于晚上大樓是關燈的,他是借著外面微弱的探照燈光線躲了進去,連大氣都不敢出。
槍聲持續了幾十分鐘,可以聽得出來,剩下的幾名保安邊打邊退,已經與對方僵持在二樓和一樓的拐角處。
隨著最后幾聲槍響,外邊的又傳來了車子的轟鳴聲,一場槍戰算是結束了。
高梁聽得眉頭緊鎖,“對方到底有多少個歹徒?”
“大概有四五個人吧!”王德金回憶起當晚,還是滿臉驚恐,“等到我出去的時候,所有的尸體都在財務室。除了我們的保安和門衛,還有一個臉都看不清的人,我覺得他可能和那幫搶劫犯是一伙的。”
“這個人是什么時候被擊中的?”李永秋追問了一句。
“當時場面太混亂了,我根本看不清。”王德金也不知道這個人是什么時候中彈,“我年紀大,膽子小。原來當獵戶的時候,我都是抓些兔子山雞,根本沒見過這場面。”
李永秋突然問道,“你與這個礦場有什么關系?”
王德金一愣。
李永秋干脆把話挑明了,“你和這個礦場上的哪位領導有親戚關系嗎?你是走的哪個路子后門進來的?”
王德金的老臉又紅又白,支支吾吾了半天。
李永秋給他一顆定心丸,“你放心,這事只有我們知道,不會往外說的!”
王德金看了看門口,低聲告訴他們:“礦場上會計他爹原來和我是把兄弟。我當獵戶好幾十年,老了,干不動了,他就把我弄到礦場來做保安。我會打槍,會巡邏,平常沒有什么大事,賺點小錢能養老。”
高梁知道這個礦場肯定會有些裙帶關系,但沒想到竟是這么混亂,一個小小的會計就可以在這么重要的崗位上安插人。“會計每個月都會把現金放到保險柜里嗎?”
王德金擺了擺手,“這我可不知道。這件事你可以去問問司機,每次會計去銀行,都是礦上都是派車派司機跟著去。”
高梁心里記下了,又把話題拉回到了當晚的搶劫案。“那天晚上從槍聲響起,到那群匪徒離開場區,中間大概隔了多久?”
“我記不住了。我記得那時候剛看完新聞聯播就聽見了爆炸聲,我們就趕了過去;槍聲結束的時候應該也就九點鐘左右……”王德金錘著自己受傷的腿苦笑道,“可是我膽子小,等我我出去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那時候我才敢報警。”
也就是說,當晚礦場發生的這場爆炸搶劫案,除了現場的這十來個人,并沒有人其他人知道。而在案發后幾個小時中,整個礦場只有王德金一個活人。
當三人從醫院出來的時候,黎麥終于大大地松了一口氣,“我聽他講的,和咱們在現場看見的,可以想象當晚的槍戰是有多么激烈!”
李永秋看著一言不發的高梁,“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個死去的匪徒。為什么臉要被霰彈槍轟爛了?這明顯是同伙干的!”
“我覺得最大的可能是他臉上有什么特征,會讓我們一眼認出來。”李永秋給出了一個思路。
高梁也認同他的想法,“除此之外,我覺得那人很有可能是先被保安打傷,之后再被同伙打死,最后毀了面部特征。這一切都是為了不留線索給我們。”
“看這些人一副亡命徒的樣子,我覺得可能不是初犯,應該都是一些有前科劣跡的人。”李永秋猜測道。
“那么我們就從兩個方面入手,一是尋找槍支的來源,二是看看哪些有前科劣跡的人面部特征明顯。”高梁說著,接起一個電話,竟是崔立偉?
“立偉,你那邊有什么新的發現?”
“唯一死掉的這個匪徒身高大概在一米七五左右,右腿受過刀傷,而且在一年之內做過闌尾炎手術。”崔立偉在電話里告訴他自己發現的內容。
“好!”高梁一拍方向盤,“我現在就把這些情況告訴王隊和毛隊,讓他們按照這些特征制作協查通報,讓全市動員起來尋找這個人!”
“嗯!”崔立偉簡短的回了一聲,就要掛斷電話。
“你等一下!”高梁制止了他,“你現在還在尸檢中心嗎?”
“是的,我還在檢查這幾具尸體。”崔立偉不明白他為什么這么問,“你要過來嗎?”
“是!我現在帶著黎麥和永秋馬上過去,我覺得當晚的情景已經不可再現,我們只能從尸體上找證據了。”高梁把車子啟動了。
“好,我等你!”說罷,崔立偉就掛斷了電話,
高梁示意黎麥從自己耳朵邊上把電話取走,“立偉永遠都是那么冷酷無情,完全不管我有沒有說完話,直接就把電話掛斷。”
李永秋笑話他,“反正馬上就要見面了,他為什么要跟你浪費電話費?”
黎麥突然八卦地湊了過來,“今天那個洪法醫看起來和立偉哥不是很熱絡,他們不是師兄弟嗎?”
李永秋也從后排伸過腦袋,“對呀,對呀,你知道他們為什么那么冷漠嗎?”
高梁無奈從倒視鏡里看著這兩個人,“你們兩個可真八卦!”
“說吧,說吧!”兩個小同志異口同聲地央求。
高梁嘆了一口氣,“說實在的,這個洪家業當年在醫科大學也是風云人物,連年優秀,學生會主席,可是畢業后就被分到了營口郊區,心中自然不服。這幾年折騰來折騰去,他總是想著要調回市內,也不鉆研業務,所以和立偉的差距越落越大。”
“難道他就為這點兒事就記恨上立偉哥嗎?我看他和毛大隊的關系也很不融洽!”黎麥撇了撇嘴,對于這種清高的人,他一向是敬謝不敏。
高梁想了想,“倒也不是記恨,或許就是心態比較失衡。至于毛大隊那個人,雖然從部隊轉業后一直在公安口工作,但不是科班出身,所以洪法醫對他有些輕慢。”
幾個人說著話,車子就開到了尸檢中心。他們換上防護服之后,直接進入了解剖室。
崔立偉正在專心致志地檢查眼前的尸體,根本沒有給他們任何一個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