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塵暴剛剛結束,又是平凡的一天。一只禿毛的小鳥頂不住灼熱的陽光,從天上掉了下來,身體軟趴趴地在房屋之間彈了幾次后,正好掉進了垃圾箱。
狗群聽到了聲響,吠叫了起來,幾輛生銹的汽車與摩托發出沉悶且卡殼的聲音,像個蹣跚的老人般路過街頭。街坊鄰居似乎又因為誰誰出門的時候踩臟了對門新買的地毯而吵了起來,抄起酒瓶與板凳便要與對方一決雌雄;想要看熱鬧的人忘記了自己還在開車,不小心撞歪了前天剛修好的電線桿,噼里啪啦的電流順著電線翻滾了起來,造成了一側無辜樓房電源的短路。
歡迎來到野鷺鎮,邁斯圖市西邊最偏僻的小鎮之一。
初來乍到者可能無法理解它的名字——這滿天黃沙、熊熊烈日,只有天空盤旋的禿鷲與偶爾光顧的烏鴉,與“鷺”字有何干?但實際上,據說在很久以前,在地球的生態環境未全面崩潰前,這里曾是一片豐饒而溫暖的沼澤地,常有水鳥光顧,是一片生機勃勃的綠地。
不過,這對于野鷺鎮的居民來說,已經是無關緊要的故事了。如今的野鷺鎮是一片頹喪的土地,歪七扭八的建筑頂著違章擴建零零散散地分布在這片貧瘠的沙地中間,顯得不羈和狂野。而這里的民風,更是有一種沙塵暴吹過后的枝丫一般,凌亂且隨意。若不是從阿拉干大戈壁方向到市中心的唯一一條公路穿過其中,為其帶來少有的經濟效益,這個邊緣而貧窮的居民區也許早就已經在地圖上消失。
短路的居民樓內,住戶們已經嚷了起來。接到求助的電工看見街頭的慘狀,氣得一拍腦殼——今天又要加班了。
對這群人來說……活著,便好。
“吱呀——砰?!?/p>
野鷺派出所的大門終于關上了,一個銀色的賽爾機器人站在門口,神色緊張。在確定終于沒有人敲門后,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一路連跑帶跳地竄回了自己的工位,幾乎是跳回了自己的椅子上,然后就這這股動勢一路滑到桌前,正好夠他拿起桌上擺放的電子咖啡。
這位衣衫不整、吊兒郎當、警帽甚至都帶歪了的“痞子警察”,正是今天的值班警員,機齡12年(人類年齡22歲)的埃文。他剛剛完成好幾場鬧劇的調解和交通的疏通,從居民的刁難、奇異的爭紛與烈日底下歸來,此時此刻,他無比想念自己柔軟的坐墊和吱呀作響的小風扇。
“哎呀———終于結束了。這活真是不好干,太費命了?!卑N陌c在自己的位置上,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伸得自己的關節都發出咔咔的響聲。“唉,再這樣下去我的小胳膊都要被曬變形了。這應該算工傷的,什么時候給我多發點錢呀!”他往后一躺,對著墻上掛著的錦旗抱怨道,上面用破破爛爛的針線縫上了六個字——“你悶是號警察”。
無所謂了,起碼現在能讓他跟自己的私人空間過上幸福的二人世界,這樣就很不錯了。想著,埃文美滋滋地抿上了一口電子咖啡——一種像充電寶一樣的電子飲料,開始擺弄起了桌上擺放著的小裝飾。
“砰———”
“喂,人呢?!我要找警察!出來!”
一個極其粗獷的聲音比強壯的人影先要破門而入,一個身材高大、長著一臉胡子的人類男性直接一腳踢開了派出所的大門,看身上頗有價位的裝扮,應該是一個路過此地的富豪游客。埃文被嚇得一激靈,差點像是一只貓一樣從座位上彈起來。因為動靜過大,那個“你悶是號警察”的錦旗也掉在了地上。
埃文看見男子胳膊上的刺青,汗都要淌到地上了。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但一種幾乎是職業素養一般的臨場反應讓他僅用一個深呼吸的時間就熟練地擠出一個有些諂媚的笑容,然后硬著頭皮笑瞇瞇地迎了上去。
“您好您好,我在這兒呢,您先坐,我給您拿杯水,別激動哈——您有什么問題告訴我就成,我來幫您解決問題——哎喲,小心——咱們有話好好說嘛——唉唉,別搬椅子呀,怪危險的……”
如果在其他地方的警察見到埃文把自己的職業玩成了服務業,那肯定是要嗤之以鼻的。但是在野鷺鎮待久了的埃文似乎早就忘記什么叫做尊嚴了——反正也沒多少人真正在乎所謂正確與否,解決麻煩就行了,方式?有效就行。不過這一次,他通過討好別人穩定情緒的招兒并沒有奏效,這個胡子男依舊看上去氣勢洶洶,并且很快從自己的身后拽出了一個什么東西扔到了地上,這個“東西”甚至還發出了一聲慘叫。
“你們這兒的修理工把我的車搞得亂七八糟的!這車可是我干大爺送我的名車,你看看被糟蹋成什么樣了?”
埃文差點被這人的唾沫星子噴得睜不開眼,但當他定睛一看,認清男人扔出來的是什么東西后,心中頓時咯噔一下——那是另一個賽爾機器人,一個反戴著黃色鴨舌帽、穿著人類的手套和鞋子的粉色機器人,也是這片地帶“頗具盛名”的“機修恐怖分子”——小墨。
“恐怖分子”一詞用來形容一個流動的路邊修理工聽上去或許有些夸張,但是——制造危險武器、非法改裝載具(還是他人的)、引起過十四場小型爆炸和三場小型火災這一類的“光榮事跡”,雖然沒有過人員傷亡,也確實稱得上一句恐怖。而小墨只是一個機齡僅有六年(人類年齡十六歲)的小毛孩,換句話來說,就是個不經管教的野孩子,作為一個在野鷺鎮也待了五年有余的警察,埃文對這個小姑娘可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她嘛……不是壞人,但……確實很難控制。
再一抬眼,他看見了胡子男停在街角不遠處的車,那是一輛車漆閃亮、棱角分明的新型高檔汽車,但車前蓋、車門全被掀開了,各種零件散落一地,甚至連輪胎都被卸了下來,若不是沒有擦碰磨損的痕跡,簡直像是剛經歷了一場車禍。
埃文傻眼了。
“我都說了只是看看而已,我能裝回去的!又不會偷你的零件!”她倒是毫不懼怕胡子男的氣勢,大聲嚷嚷起來,“長這么大塊頭人這么小氣——唔——”
話音未落,埃文便已經飛快地沖上去捂住了她的嘴,又回頭很尷尬地對著胡子男笑了起來,“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胡說八道的,您別往心里去啊。”
“少廢話!”胡子男怒目圓瞪,手指指向街角的方向,“要么,把它原樣變回來;要么,賠錢!她賠不起,就你們賠!”
埃文看著那輛車車前蓋上象征著不菲價值的標志,感到心里發怵,而當事人小墨則皺著眉頭站在一旁,把臉撇向了另一邊。
唉。老天爺啊。埃文的內心在哀嚎,但是,他還是很迅速地整理了心情,又一次露出了十分標準的服務業微笑:
“哎呀,這個您大可放心,這孩子就機修這方面最擅長,咱們鄉里的壞車幾乎都經過過她的手,她能力方面是沒有問題的。我這就讓她把您的車裝回去,然后拜托我們這兒最好的師傅幫您免費噴漆,保證跟新的一樣,還能定制。如果還能出問題,您盡管回來找我,我們再談賠償!”
埃文一邊笑一邊輕輕拉了小墨一把,使勁對她使眼色,像是怒斥她怎么又惹出這么多麻煩,又像是在央求這個小祖宗好好配合。小墨撇了撇嘴,不情愿地跟著埃文走上前去,胡子男則像一頭尾行的棕熊一般跟在他們身后。來到“報廢”的汽車旁邊后,一陣敲敲打打,她便相當地麻溜地把所有散落在地的零件裝了回去,就好像什么也沒發生過一樣。
“快,跟人家道歉。”埃文又戳了戳小墨的胳膊。
“……對不起。”她很用力地憋出了三個字。
胡子男惡狠狠地瞪了二人一眼,坐上自己的車,擰擰方向盤、打開發動機,確認自己的愛車沒有問題后,神色終于緩和了幾分。然后,他似乎想說什么,但是最終只是哼了一聲,對二人露出了鄙夷的表情,然后便一腳油門揚長而去,讓汽車尾煙和被揚起的沙塵直撲兩人的面門。
“咳咳……哎呦,好像有沙子進我的排風扇里了……”埃文被嗆得咳嗽了好幾聲。
“他連免費的噴漆都不要了?”小墨看著胡子男遠去的背影,疑惑道。
“這種人又不缺錢,怎么會稀罕我們這種小地方的服務?他更想要的就是面子,也就是你的道歉?!卑N呐牧伺纳砩系幕?,回頭怒氣沖沖地盯著小墨,拿手指點她的衣領:“小祖宗,你是腦子哪根筋搭錯了?不知道這樣的人是最不能招惹的嗎?你就慶幸人家是遵紀守法的吧,還知道來找警察,不會直接就地把你揍一頓!”
“我才不怕呢!”小墨抱著胳膊,完全不像差點挨揍的樣子,“他對鎮民很不好,脾氣臭,我不喜歡這個家伙。我沒在他的座位上安裝彈射裝置就算好的了——而且,我第一次見到這種驅動的車!我單純好奇想研究研究結構嘛?!?/p>
埃文頭疼地嘆了口氣:“你還是消停點吧,如果上面的領導哪天過來視察,鎮民都抱怨這里有一個瘋丫頭成天抱著她的奇怪發明和修理工具弄的人心惶惶,而派出所卻不作為的話,我該怎么解釋???”
“哪有那么夸張。”小墨不以為然,“說得好像我就沒有為鎮子做過貢獻一樣,明明有很多人對我的手藝很滿意?!彼龔淖约弘S身攜帶的工具包里掏出了一個扳手和螺絲刀,并且像是耍小刀般得意地轉了兩圈。
“前提是你沒干過不小心讓自制火箭彈走火這類事情!你知道你的事跡放到市中心可以讓你被關進局子里多少次嗎?這些我基本都沒給你記?!卑N陌琢怂谎?,“我已經不知道幫你兜底多少次了。”
“那這一次也麻煩你啦,埃文哥?!彼铝送律囝^。
埃文扶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