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儀已經打聽過月華峰所在的方位，就在吳郡西邊月湖的湖心島上，只不過具體的路線不知，所以打算先去一趟萬興樓，讓錢老派人來帶個路。

只是一到萬興樓，他就發覺不對勁了。

按理來說，類似萬興樓這等規模的營業場所，租金和客源都非常龐大，晚一天重建就多一天損失，哪怕以萬家的財力也無法忽視這里的收入，必然會開足馬力重建。

但此時此刻，萬興樓的重建工作卻非常慢，非但如此，許多人還將桌椅酒壇等酒樓必備之物接連搬出，運往別處。

這架勢，根本不像是重建，倒像是要拆除。

蘇儀正疑惑時，屋里跑出一人來，正是錢老。

「蘇大人，沒想到這么快就能再見了。」他苦笑起來，「你燒毀潘記刀行一事，可是鬧得滿城風雨啊，」

「只是小事，不足掛齒。」蘇儀用下巴指了指酒樓，問道，「這是在干嘛，不是重建嗎？」

錢老頓時顯出窘迫之色。

「這里不方便談話，還是先說說您的來意吧？」

「我想去月華峰，但是不熟悉路線，你找個認路的來帶我一程。」蘇儀說。

「好說，我立刻讓人準備車馬……」頓了頓，錢老又壓低聲音道，「老朽也隨您一道，如何？」

蘇儀看出來錢老是有話想說，于是就點點頭。

錢老的辦事效率還是一如既往地高，在將工作交給手下代勞后，他很快就備齊車馬，載著兩人往西城門口駛去。

等出了城，錢老才說道：「其實，萬興樓要被改建成公用書院了。」

「啊？為什么？」蘇儀訝然道，「酒樓生意不是很好嗎，而且還在上升期。」

「這是新任家主的決定。」錢老搖頭，「事情還要從萬家現狀說起。」

經錢老的解釋，蘇儀這才了解到萬家如今的局勢。

原來，這次兵災讓萬家在吳郡的幾十處產業蒙受了巨額損失，此時正值老家主病重，無力應對災情，于是長子萬鵬羽半逼半勸，接下了家主的重擔。

同時，錢老的總管之位也被撤去了，新換了一個姓林的心腹上任。

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為了快速重建所有產業，并應對各路競爭對手的落井下石，新家主開始尋求外部的合作與投資。

首要合作目標，就是經營著各類地下生意、資產僅次于萬家的劉家。

為了表達己方的誠意，與劉家在各方面達成共同協議，兩家聯姻就被提上了談判桌。

萬家的聯姻大使，自然就是老家主的大女兒、也就是萬鵬羽的妹妹，萬鏡華。

因此萬鵬羽對外宣布要改建萬興樓，理由是為了斷掉萬鏡華的念想，畢竟這間酒樓是后者苦心經營之地，為此還延誤了自己的婚期。

只要萬興樓改建了，萬鏡華自然也沒有理由繼續拖著不嫁了。

「蘇大人，我知道您當初拒絕了我們的提親，」錢老嘆息一聲，「但我從小看著鏡華小姐長大，她雖然傲了一點，口味刁鉆，眼高于頂，目無尊長，經常對我罵臟話——」

聽著，蘇儀面色變得古怪起來。

錢老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言，輕咳一聲，改口道：「但她本性純善，性格上進，管理能力極強，是個很好的女孩，不管嫁給誰，肯定都能成為賢妻良母，幫助夫家把家業打理地井井有條吧。」

「你不妨直說。」蘇儀聳肩。

「不如您就考慮一下，收了鏡華小姐吧？」錢老擠眉弄眼起來，「其實，鏡華小姐心里一直只有你一個人。」

蘇儀頓時嘆息，他打錢老開始說萬家現狀時，就知道對方想提這句話了。

「先不說我愿不愿意。」蘇儀搖頭，「你們準備和劉家聯姻，而萬鏡華是質子，如果我橫插一腳，把兩家聯姻搞黃，兩家都會恨我，這對我有什么好處？」

蘇儀最厭惡的就是那種看到美女就神魂顛倒的舔狗男，后者為了討女人歡心，恨不得傾盡一切的低姿態，讓他感到極端反胃。

至于英雄救美的佳話，也不過是各路小說作者的意淫罷了，這種付出大量心血和勞力、卻只能得到微薄回報的事情，傻子才會做。

打工仔也要講究個時薪效率，當英雄的回報如果還不如打工仔，還當個屁英雄。

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車廂內一時陷入沉默之中。

倏然，錢老壓低聲音道：「好處就是你將得到萬家、得到吳郡首富的一切。」

蘇儀揚起眉毛，雙眼微睜。

車里的氣氛逐漸變得險惡起來。

「你這種言論像是要出賣新家主啊，總管可不是你這樣當的。」蘇儀也低聲說。

「老朽已經不是總管了，而且我服侍的家主只有一個。」錢老輕輕吐氣，目光堅定，「如果您愿意迎娶鏡華小姐，那就是兩個。」

蘇儀沉吟起來。

說實話，他的確很饞萬家的人力和財力。

如果能收歸己用的話，蘇儀凡事無需親力親為，想要的東西也唾手可得，武學之道必然更加順利。

但這不代表他需要放下身段去向凡人奪取這些東西。

只要繼續快速提升境界，傳播聲名，自然會有人把這些東西送上門來。

就比如月華峰和學派的邀請，就比如各大學院的圣刻，就比如白蓮軍的見面禮。

萬家的一切雖說也是送上門的其中之一，但它太過出名，像是燙手山芋，接收它有背負罵名的風險。

蘇儀最看重名聲，因此一時半刻還不能衡量出其中的利弊。

見蘇儀顯出猶豫之色，錢老繼續煽風點火。

「其實，萬興樓改建的理由，我只說出了表面。」他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陰惻惻說道。

「噢？細說。」蘇儀來了點興趣。

說實話，萬興樓被改建，他挺不爽的。

不僅失去了每個月幾十萬刀的分紅收入，最重要的是，能蹭吃蹭喝的地方不見了。

少了一處穩定的能量來源，他提升境界的速度必將放緩。

這對他來說簡直跟要了命差不多。

「這只是老朽的猜測，不過也八九不離十了。」錢老附耳說道，「很多人都在潘記刀行存了錢，您燒了它，這些普通人不敢找您的麻煩，就只能找刀盟索賠，這樣一來，刀盟每個成員都要支付一大筆賠償金，肯定會向龍頭抱怨。」

歇了會，錢老又說：「刀盟的龍頭是萬和刀行，背后的主人正好是我萬家的新任家主，所以……」

「所以萬鏡華只是被推出來頂罪的工具，改建萬興樓真正的理由是為了報復我？」蘇儀冷笑一聲。

錢老沒有繼續說下去，但蘇儀已經了然。

他掀開窗簾望向官道一側的風景，許久，才說：「我會考慮一下你的提議，等從月華峰回來，就給你一個準確答復。」

見生意已經談成，錢老立時舒了口氣。

他鍛煉大半輩子的口才，或許就是為了這一刻而存在。

馬車一路向西，約莫晌午時分，來到湖畔邊一處小山腳下。

經錢老介紹，這座山名為「壇山」，山中有一「圣恩寺」，乃是釀酒山莊在月湖周邊設立的外界聯絡點之一。

要前往釀酒山莊，必須要經由這些聯絡點審核批準，登上每天凌晨駛向湖中島的一班渡船。

因此他們必須在圣恩寺過上一夜，便先遣車夫回城了。

通往圣恩寺的坡道修葺如新，寬闊的石階上連一片落葉都看不到，就連錢老這般年歲的人走上去也如履平地。

這時，蘇儀注意到有很多人也正往山上走。

「老朽每次來這里都是一堆人，大家都想拜入釀酒山莊，可惜刷掉一批又一批，真正能成功的又有幾個人呢？」錢老感嘆道。

「釀酒山莊不限面試名額嗎？誰都能來碰碰運氣？」蘇儀疑惑道。

「是，但他的錄取條件也是極端嚴格，不看身家不看功名，只看你的資質，哪怕稍微差一點都不行，能成功的人說是萬中之一也算夸張了。」

「你以前來過這里，是帶萬家小輩來？」蘇儀又問。

「唉，別提了，老朽以前還是總管時，每個小輩都是我帶著他們上山，然后下山的。」錢老唏噓道，「學武一途，資質真的太重要了，哪怕你再有錢，沒有資質也學不會功法，只能呆在底層受人盤剝。」

蘇儀想起，如果沒有金手指的話，當初他能靠自己學會功法嗎？

以前他還自信滿滿，現在不敢保證了。

錢老突然又說：「老朽這輩子重要的事情什么都沒學到，就學到一個真理，那就是一個家庭如果沒有主心骨，哪怕生意做得再大，也只不過是強者眼里的肥羊罷了。」

蘇儀沒有接話。

兩人進了寺門，發現已經有很多人聚集在庭院之中了。

粗一數去，應有百來號人，而且后面還源源不斷有人進來。

這間寺院占了一整片山頭，綠蔭如蓋，典雅清幽，一眼就能看出背后的勢力有多么雄厚的財力。

所謂的圣恩「寺」并非佛門寺院，而是某個勢力的辦事機關，錢老解釋說，要得到乘船的許可證，首先得在寺里登記名字，然后按人頭數交貢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