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是一匹千里馬，可惜早已死去多時，風干成一具木乃伊了。
全身上下有著多處刀劍留下的駭人創傷，和沒入體內的斷箭，傷口黏著的血液也早已凝固發黑，變成了霉變的結晶體。
馬頭正中央的位置有一個巨大的傷口，露出白森森的頭骨，與嵌入頭骨的生銹斷矛。
...
馬背上，搖搖欲墜的陰靈，身著銹跡斑斑的舊式鎧甲。
他用枯槁的左手緊緊地拽著將近腐爛的韁繩，頭盔早已不知去向，耷拉著頭，干枯的長發散落，讓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而右手緊握著的劍都是斷的。
“如果沒猜錯的話，他是六十多年前那場戰役的戰死之人。”
牛鬼點了點頭：“死了六十多年，怎么還從墳墓里爬了出來？”
時間回溯至六十多年前，這條通往北方各諸侯國的官道，曾經是大周王朝以舉國之力抗擊妖族入侵的主戰場。
三年紛爭，狼煙彌漫，尸首遍地，史稱“太初之戰”。
當年的戰事，讓全國近一半的人口成為冢中枯骨，但也艱難遏制住了入侵的妖族，讓他們從此茍活于人類之外的世界。
被誅殺的妖族散發的亡靈之息久久不能散去，死去的人類陰靈受亡靈之息的影響，亦不能安然轉生，徘徊于塵世之間。
六十多年過去了，漫漫官道上偶爾還會發生一些稀奇古怪的詭異之事...
“馬如果活著，還可以賣給豐京的那些貴胄子弟，但是已經死了，只能吃肉，可惜最近的客人嘴刁得很，大概是吃不慣這么柴的肉，馬肚子放些大料，稍微燉些時間，應該還可入口。”
李蒼梧看了一眼陰靈，用調侃的語氣說道。
牛鬼搖了搖頭，對他的惡趣味表示難以接受。
臘肉雖然美味，但六十年的臘肉...還是算了吧。
陰靈喘著粗氣，一股細微的腐敗氣味蔓延開來。
李蒼梧敏感的吸了吸鼻子。
“為什么死了六十多年的人，還有尸體腐臭的味道？”
陰靈微微抬起頭，隱約可以看見已經風化的臉，一只眼眶中已經沒有了眼球。
他疑惑地看著戴著牛頭面具的牛鬼，咬了咬幾乎脫落的嘴唇，緩緩開口問道：“店家，我剛從戰場上下來，已經好幾天沒有吃東西了，能施舍些吃食嗎？”
“餿飯，爛菜葉子都行...”
果然如酒館老板所言，這個陰靈每次的說辭都是一樣的。
小梨花盯著陰靈，喉嚨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全身的毛發都豎立了起來。
李蒼梧彎腰摸了摸小梨花的頭，在它耳邊輕聲低語安撫。
牛鬼定睛一看，陰靈的胸口有一個黑漆漆的洞。
“喂，蒼梧，這家伙好像不是‘怨’啊...”
再仔細看，胸口的洞里面好像有一雙血紅色的眼睛，不時發出“咕咕”的輕微鳴聲。
“原來，這才是腐臭味的來源！”
李蒼梧對牛鬼揮了揮手，示意他不要著急動手。
從藤椅上站起來，李蒼梧對陰靈說道：“敢問將軍名諱，晚輩一定會上報官府，查閱典籍，為你設立祭魂碑。”
陰靈遲疑片刻后，仰天長嘆一聲，憤然把手中的斷劍擲于地下，飛濺起一片塵沙。
牛鬼催促道：“蒼梧，別玩了，這可不是普通的陰靈，而是被妖物寄生的傀儡，只不過被亡靈之息喚醒了殘留在尸體上的一絲記憶。”
李蒼梧點了點頭，回道：“沒事，我看出來了。”
陰靈仿佛沒有聽到他們的話，而是念念自語道：“吾等將士在戰場上出生入死，與妖族浴血奮戰，卻換來暴尸荒野的下場，可悲可嘆...”
牛鬼無奈的搖了搖頭，從桌后取出一柄被白布包裹著的長刀。
剛想走上前去，被李蒼梧的一聲咳嗽攔住了。
“喂，牛鬼，不是說了這個陰靈歸我了嗎？”
“蒼梧，都什么時候了，別開玩笑，這又不是教坊司的小娘們！”
沒等兩人有所動作，陰靈問道：“此處，到底是什么地方，為什么會有如此奇怪打扮的人？”
而后，他又喃喃自語道：“難道，我真的已經戰死了，此處是地府？”
“可是，為什么餓得很...”
“不對，我一定還活著！”
記憶混亂，思維當然也沒有邏輯性了。
李蒼梧微笑著說：“將軍，您確實還活著。”
陰靈沉默了下來，緩緩抬起頭看了李蒼梧一眼。
李蒼梧把不安的小梨花攬在懷中，說道：“不過，您離死亡，也只有半步之遙了。”
陰靈皺眉，毅然說道：“吾自幼征戰四方，一生都在收割妖族的性命，死亡，并不可懼！”
牛鬼有點著急，他高聲說道：“那么你還有什么可留戀的呢？”
陰靈低頭想了幾秒，緩緩回道：“我肚子餓得很，我的士兵正在不斷地死去，還有我要守護的人，我不能死！”
老一輩的人，果然更有信仰。
李蒼梧搖了搖頭，說道：“可是，你已經沒有心了，不信的話，你看一下自己的胸口。”
陰靈慍怒道：“人無心，怎可活！”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隨后身體顫抖了起來。
幾秒后，陰靈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殘留在尸體上的最后一絲記憶，消散了...
胸口的洞，一只色彩斑斕的怪鳥從中探出頭來，發出刺耳的鳴叫聲。
一股讓人無法忍受的惡臭氣息撲鼻而來。
它斜著腦袋盯著李蒼梧，兩只晶瑩剔透的眼球散發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寒芒，隨后撲了撲顏色鮮艷的羽翅，朝著天際疾飛而去。
牛鬼大喊一聲：“糟了，都說別玩了，讓它跑了銀子又沒了！”
李蒼梧的丹田之中，黑色的上古典籍閃耀著古樸的光芒。
赫然就是那本將他帶到這個世界的妖物繪卷！
妖物繪卷自動翻開，停留在某一頁。
頁面上，赫然描繪著這只色彩斑斕的怪鳥，畫風頗具神話色彩。
其中的文字信息，一一映射到他的意念中。
妖物：夢魘鳥
始源：禽
修為：九品采息境
異能：火
危害：鼠級
亡靈之息：3點
描述：喜食心臟，擅攝人心，通常出現在廢棄戰場和亂葬崗。
···
李蒼梧咧開嘴角笑了一聲，說道：“別急，把你的神臂弓借我使使。”
牛鬼愣了愣，不知道他所指何意。
和李蒼梧搭檔已經一年有余了，從未見過他使用弓箭。
畢竟，李蒼梧“廢物”的名號非常響亮，在鎮妖司可是出了名的“三無人員”。
無實力，無業績，兼手無縛雞之力。
他的“術士”修為，也僅僅處于九品開光境初階，在鎮妖司所有的明吏中，只能排末席。
李蒼梧拍了一下牛鬼的肩膀，催促道：“愣什么呢，再遲一會這鳥就真溜了。”
說罷，他直接上手，從牛鬼的背上取下這副弓身長五尺六，弦長三尺八的神臂弓。
取出一支箭頭上淬有綠色毒液的箭矢，彎弦搭箭。
“咻...”
離弦之箭如疾風一般飛馳，劃破殘陽。
已飛出視線之外的夢魘鳥被箭矢精準命中，發出尖銳而又凄慘的叫聲。
支離破碎，化作虹光。
被一箭湮滅的夢魘鳥，化為了一縷肉眼不可察覺的灰暗物質。
“亡靈之息”。
李蒼梧將神臂弓丟還給了牛鬼，亡靈之息直接消散在了空中。
而后，這股灰暗物質沒入了李蒼梧丹田里的那本妖物繪卷中。
屬于夢魘鳥的那一頁，閃耀著紅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