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娘嘴角噙著的笑意略微發僵，下意識去看季瑋姒。

季瑋姒攬著琵琶上前，對著楊信欠身行了一禮，“承蒙你家主子厚愛，今夜一定好生伺候貴人。”

楊信不曾言明主子身份，季瑋姒一點即中，不由得露出錯愕表情，開始正眼審度這位外相纖弱的小倌。

風娘屈膝，“那奴家就下去了。”

楊信擺擺手回應，風娘再施一禮，領著身后的姑娘們一并退下并帶上房門。

楊信想著世子爺貌似挺喜歡季瑋姒，便對季瑋姒多了幾分客氣，舉手作請，“四公子請入座。”

季瑋姒依言坐在羅漢桌邊，目光從桌案上一柄白燭掠過，垂到身前，安靜乖巧地抱著琵琶。

楊信看到顧九昭從簾帳后出來，自覺稟禮退下，房中就剩兩人。

“你如何得知買你的人并非我那屬下？”

顧九昭持著折扇站在季瑋姒身后，雙眸凝視著白衫男子挺拔如松的后背，按捺著激動的心情，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沉穩矜持。

季瑋姒淡淡地回，“那位小公子雖衣著不凡，但其眉眼間皆是陰沉戾氣，身姿守直不阿，腰間彎刀緊佩，比起來煙花柳巷尋歡作樂，他更喜歡舞刀弄槍吧。”

心思細膩縝密，觀察入微，不愧是四公子季瑋姒。

顧九昭將折扇拍在手心里，走近季瑋姒，兩人僅隔一步之距，彼此的溫度似乎都能感受到，阿姒自幼身子骨弱，常年吃藥，盡管刻意用了脂粉掩蓋藥香，顧九昭還是能捕捉到他身上的氣息。

“四公子這么說？豈非是在借話諷刺我縱情聲色不務正事？”

顧九昭說話間，伸出雙臂，從背后將季瑋姒圈在懷里，手抵著羅漢桌邊緣。

湊近一瞧，顧九昭才看到季瑋姒右耳戴了一粒小巧精致的水滴耳墜，半掩在發間，襯著白潔潤澤的耳垂，不顯分毫女氣，反倒為他添了幾分蠱惑氣韻。

為了迎合客官的口味，青樓小倌的扮相大多向著女性化靠攏，戴耳墜的男妓屢見不鮮，季瑋姒身段打扮如女子般弱風扶柳，眉眼不帶諂媚討好之色，遠觀只覺得他枯燥無趣，近觀才能品嘗到他清冷獨絕之中隱藏的欲色。

就好比這粒耳墜，戴在他右耳上，清純晶潤，叫人瞧了不禁想一并吮入口中品味。

這會不會是阿姒的弱點？

顧九昭暗想，一時興起故意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耳垂。

季瑋姒沉靜如水的眼波略泛起微不可察的漣漪，藏在袖中的手指蜷起，面上卻是穩如泰山，神情淡然，“公子多心了，我能坐上花魁之位還得拜公子所賜，豈敢暗諷公子？”

這話聽著怎么有點咬牙切齒的意味啊？

顧九昭輕笑一聲，“公子有錢任性，先送阿姒兩千黃金玩玩。”

他喚的是“阿姒”，而非“四公子”。

季瑋姒自若的神情終于露出破綻，轉過頭看去，不知顧九昭是故意等著他轉頭還是恰好靠近，季瑋姒一轉頭就險些跟近在咫尺的薄唇碰上了。

兩人視線膠在一線，倒映出彼此的眼眸。

顧九昭忽然用折扇頂住季瑋姒下顎，蜻蜓點水般吻了吻他的唇。

季瑋姒瞬間瞪圓了雙眼，近乎狼狽地往后躲避，顧九昭及時伸臂攬住他后腰，這才沒叫他摔到地上。

“襄世子！”

季瑋姒捏緊了袖下拳頭，看清顧九昭全貌，臉色緋紅，眼中的驚訝一閃而逝。

顧九昭將他扶穩，方才動作幅度有點大，他不小心拉扯到屁股上的傷口，正火辣辣地疼著，放開季瑋姒就趴在桌邊吸氣緩解疼痛。

襄世子在大理寺的風光事跡傳遍魏都，坊間說書人更是日日拿來反復鞭尸。

季瑋姒自是聽聞過，看到顧九昭撅著腚吸氣止痛，默默收回袖中毒針，皺了眉頭打量這位莫名其妙的世子爺。

“襄世子如此大費周章，所為何事？”季瑋姒已經坐到顧九昭對面，距離拉得很開。

顧九昭緩過了疼勁兒，站直身子，一邊揉著腰一邊隨口回應，“花錢買老婆，哪有那么多心思？”

季瑋姒愣了一下，細細咀嚼顧九昭的話，不緊不慢地問，“襄世子，你是不是有病？”

別的不說，鎮南王府的襄世子娶妻納妾一大堆，來青樓也是找姑娘，乃是魏都公認最不可能是斷袖的男人之一，而現在他居然拋出兩千黃金買個小倌當老婆，一般人聽了都覺得他不正常。

“相思病。”顧九昭扶著桌子，艱難地挪到季瑋姒身邊，雙手撐著桌面，腦袋托在兩掌間，就這么近距離守著阿姒，彎著桃花眼，“此病惟有一藥可解，其名阿姒。”

季瑋姒狠狠怔住，許久才回味過來，“這種情話，坊間姑娘們聽了都覺得發膩，世子也該換句話調情了。”

顧九昭揚唇寵溺一笑，舉手戳了下季瑋姒眉心，“我知你不信，往后本世子自會證明給你瞧。”

“你就不怕我將你今晚之事宣揚出去？”季瑋姒迎著顧九昭的目光，清楚地看到了他不加掩飾的直白溫情，略有些恍惚。

顧九昭無所謂道，“你說出去，讓大家都知道你是我顧九昭的人，不是更好嗎？”

季瑋姒垂眸，“也是。”

顧九昭站直身子，展開折扇，意味深長地說，“顧家三十萬輕騎，可護你安然無虞，也可做你攀登青云的梯，阿姒雖為青樓小倌身份低微，跟了我，必不叫你受半分委屈。”

季瑋姒抬眸深深望著顧九昭偉岸的后背，不覺抓緊了膝上的衣料。

“今夜叨擾了，夜深風露重，阿姒夜里孤枕好生蓋被莫要著涼，”顧九昭轉過身來，右手靈活轉著墨竹折扇，俊美如儔的臉龐笑意盎然，“來日再敘，子允告退。”

說完，顧九昭戴上面具，展開折扇瀟灑離去。

顧九昭走后，風娘繼而領了一位紫衣公子進屋，把門關緊，并讓兩個小廝在外面看守。

風娘俯首詢問，“公子，那人究竟是誰？”

季瑋姒放下琵琶，顰眉沉思著，須臾才開口，“一個有病之人。”

話音剛落，抄著雙臂站立的紫衣公子寒聲說，“兩千黃金買小倌，確實有病。”

季瑋姒看向他，“玉晉，明日回一趟鬼影閣，唐繼明這步棋怕是有變數。”

這紫衣公子便是為季瑋姒帶頭競價的那位，與季瑋姒同為鬼影閣成員，名為向玉晉。

向玉晉聞言，很是沒心沒肺地說，“第一步棋就廢了，我勸你還是回去種田吧。”

季瑋姒起身拂袖，并不生氣，問他，“玉晉以為唐家軍與經南輕騎軍，孰更強勢？”

這話可把向玉晉問住了，他只是個從小習武的鬼影殺手，父親也不教他權謀縱橫之術，故而對朝野局勢并不融通。

季瑋姒微勾起唇角，伸手撥了一道琵琶弦，“這第一步棋是根本，下在哪里，何時下定，還需細細考量。太傅近日抱病，也該回去看看他老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