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瑋姒握著茶碗,漫不經心地轉了半圈,思緒不由自主落到顧九昭吻他的那一刻,藏在發間的耳尖悄無聲息地紅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隨口一問罷了?!?/p>
季瑋姒低下頭品茶,情緒隱藏得極好。
向太傅說,“他們如何談情說愛,老夫怎會知曉?伯言此番提及顧九昭,可是覺得唐繼明不中用?”
巫山樓花魁競價一事他聽說了,唐繼明并未如他所料買下季瑋姒,中途讓顧九昭搶走了。
季瑋姒垂下眼睫,指尖扣著茶碗,淡淡地說,“老師當初分析的局勢不無道理,唐繼明是唐家軍的突破口,可他也是臥病猛虎,稍有不慎就可能死于虎口之下。”
向太傅追問,“那你如何能斷定他顧九昭就不是猛虎?”
季瑋姒顰了眉,“顧九昭心思難猜,不走尋常路,我猜不透,而且他似乎看破了我的身份。”
“什么?”向太傅神情凝重起來,“你的易容術被他解開了?”
季瑋姒搖頭,“應該沒有,我只是覺得他對我沒有敵意。”
向太傅雙手收進衣袖里,抄著手臂說,“他們那群人一個個演得比誰都精,伯言莫要輕易相信?!?/p>
季瑋姒若有所思,少頃才開口,“老師放心,我自有分寸。只是唐老將軍忠骨難屈,唐繼明上面六位哥哥更是帥將之才,一心只為捍衛齊魏江山,唐家軍不易策反,我們不妨試試經南輕騎?”
向太傅捻著胡須,想了想才說,“唐知秋確實對齊魏赤膽忠心,大涼新君阮書登基后主和不主戰,并與齊魏簽訂了西啟之盟,西部常年安定,唐家軍大多回守中央,策反唐家軍無疑是最快最狠的計謀,但也是最冒險的。顧鴻遠的輕騎軍可與唐家軍比肩,我會讓鬼影閣著手調查顧家...”
談話間向玉晉從長廊那邊走來,向太傅見此便中斷了議事。
“季瑋姒,你家情哥哥給你送錢來了。”
向太傅皺眉,“月白,不得對伯言無禮?!?/p>
向玉晉繃著冷臉,把錦盒扔給季瑋姒,隱隱不爽地回,“知道了父親?!?/p>
季瑋姒打開錦盒取出錢契,上面寫了金額,還蓋上了鎮南王府的印章。
除此之外,錦盒內還躺著一塊繡著紫羅蘭圖案的靛藍手絹。
向太傅看了錢契,有些疑惑,“顧九昭與你初次相識,怎會送你黃金?”
季瑋姒遮住錦盒里的手絹,“我說過,此人不走尋常路,須得尋個機會試探?!?/p>
向玉晉靠在紅柱邊,天色暗下去了,廊間懸掛著明亮燈盞,少年清冷的面容露在燈光下,多了幾分親近溫潤,說話語氣卻是冰冷如舊,“用得著費心思么?你只要脫了衣服伺候他一回,他什么都能交待?!?/p>
“向月白!說話注意分寸!”
向太傅氣惱拍桌,急火攻心,竟是劇烈地咳了起來。
季瑋姒連忙過去扶住向太傅,輕輕為他撫背順氣。
向玉晉有些過意不去,但看向太傅在季瑋姒的安撫下一點點平靜下來,那股子煩躁郁悶又涌上來,沉著表情頭也不回地走了。
季瑋姒攙扶向太傅回到屋中,又親自喂了湯藥,安頓向太傅睡下,臨走之際,向太傅拉著他,懇求道,“玉晉嘴毒心善,殿下原諒他,莫要記在心上。”
向太傅尊稱季瑋姒為“殿下”,便是放低姿態懇求了。
季瑋姒拍他手背安撫,“老師言重,我已視他為兄長?!?/p>
向太傅這才安心躺平,望著床帳,“我兒心氣浮躁仍須錘煉,今后有勞太子殿下照顧?!?/p>
“您放心?!?/p>
季瑋姒為向太傅蓋好被褥,熄了燭火,輕聲退出房間。
他是太子殿下,但不是承德帝的衍太子,而是先帝的禮太子。
說難聽點,他是在當年皇宮政變中僥幸存活的廢太子,改名換姓茍且偷生,只能看著弒兄狗賊統治父皇打下來的江山。
他真名為李清和,他也姓李啊。
可是…
先帝駕崩十五年后,放眼天下也就向太傅還能尊他一聲太子了。
季瑋姒嘴角微揚,勾了一抹自嘲,回到房內獨坐在一柄白燭燈邊。
唐繼明與顧九昭。
中央軍與地方軍。
季瑋姒指尖扣著桌面,點兩下,忽然想到了顧九昭送的錦盒,便將其拿出來查看。
他卷著紫羅蘭手絹湊到鼻尖嗅聞,絹布帶著顧九昭身上的氣息,青草與陽光混合的清香,并不濃烈,說不出具體名字,但很好聞。
他忍不住再聞了一番,意識到自己的荒唐舉止,不由得發起了愣,臉頰攀上熱氣。
盒子底層還疊著一張紙條。
他展開紙條一閱。
“四公子,我注意你很久了?!?/p>
季瑋姒心間猛地一跳,飛快合上紙條,靜靜平息心頭驚悸。
細思極恐。
“此人真是有病?!?/p>
季瑋姒咒罵一聲,將紙條揉成一團扔進火爐內,紙團很快化作灰燼。
魏都連續下了五日雪才放晴,顧九昭的屁股也好轉了,正好出府迎接他老姐顧蘭心。
年關降至,街頭巷尾張燈結彩,集上人山人海。
井然有序的長街驀地爆發陣陣尖叫驚呼,人群轟然退避兩側,雞犬不寧。
棕黑駿馬從魏都南安門疾馳而入,馬蹄聲聲,卷起半尺雪霧,來勢洶洶。
在魏都能縱情策馬的僅限于王公貴族以及傳信驛差。
鐵騎踏過,威風攝人,所過之處無不引人矚目。
墨衣女子長發高束,英姿颯爽,驅策著烈馬橫行在長街上。
遠遠看到一行人站在長街當道,女子緩緩揚起唇,揚鞭拍馬加速沖了過去。
“世、世子,我們讓讓吧?!?/p>
云籬落焦急地看向顧九昭,小手抓著手絹,策馬女子的氣勢太過凌厲肅殺,她很是害怕。
顧九昭氣定神閑地抱起手臂,“放心,長姐騎術甚佳?!?/p>
話音剛落,駿馬已經沖到身前,嘶鳴聲近在咫尺,馬蹄高揚。
云籬落嚇得尖叫一聲,抓住顧九昭胳膊,躲到他身后。
馬上的女子攪住韁繩,彪悍的烈馬旋即停在顧九昭面前,粗粗地喘著氣。
墨衣女子握著馬鞭,雙袖裹在銀護腕內,穿著豎領錦衣,長發用銀翼發扣束起,野性難馴,她趴在馬頭上,看著顧九昭,“二弟,你的疾風,長姐給你帶來了?!?/p>
說完,顧蘭心翻身下馬,拍著馬鞭來到兩人身前,瞇著眼打量顧九昭身后的女人。
云籬落小心翼翼地走出來,抿了抿干涸的唇瓣,顫巍巍地對顧蘭心屈膝行禮。
顧九昭介紹,“她叫云籬落,表字婉柔,云丞相之女?!?/p>
云籬落怯怯地看著顧蘭心,小聲說,“見過長姐。”
顧蘭心笑臉倏地收回去,用馬鞭抬起云籬落的下巴,戾氣極重地盯著她。
“原來你就是云老狗生的狗崽子,狐貍眼尖下巴,長睫毛小鼻蓋,長得挺像狐貍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