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殿內的人相繼退下，李懷瑾窩在承德帝膝邊吃了一碟馬蹄糕才離開，顧九昭中規中矩跪在邊側，他心境悠閑不驕不躁，就等承德帝先沉不住氣。

“子允說實話，為何要動云相獨女？”

承德帝盤上雙腿，正對著顧九昭，眉目和藹。

顧九昭似心不在焉，說，“若子允說不愛云籬落，陛下可否允許我與她和離？”

承德帝瞇上雙眼，琢磨了片刻，嘆息道，“朕當初賜婚，瞧著你們挺好的，你也沒反對啊。”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子允十七入魏都，承陛下養育恩，”顧九昭略一頓，抬起明眸看向承德帝，唇角微微揚起，“陛下之意，子允都從。況且，為了婚事，云相都親自出面主持，子允能不給面子么？”

承德帝的眼睛瞇得更深了，顧九昭扮得純良，任他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審度也看不出破綻。

顧九昭又說，“柳素千里迢迢從經南州跟到魏都，子允有惻隱心，不想被她一副良善溫婉的面目蒙蔽雙眼，誤會了世子妃，是子允之過。”

承德帝舒開瞇得細長的眼，右手撥著佛珠，“你的性子該收，大理寺一行后，你懂事許多。云相那邊沒追究，你就當沒去過大理寺，云籬落既已嫁入鎮南王府，你得好生待她。”

顧九昭蹙眉，“陛下，不能和離么？”

承德帝指尖扣住一顆佛珠，換了個坐姿，雙腿曲起并攏，“你們成婚半年不到就要朕收回成命，傳到坊間，朕的臉要往哪擱？”

顧九昭暗下眼眸，乖順道，“子允明白。”

承德帝把佛珠戴到手腕上，說，“再等些日子，你若真與她性情不合，朕能允。”

云、顧兩家都是魏都赫赫有名的大門閥，在帝王眼皮子底下結成親家本就是大忌，云相朝堂黨羽諸多，說的話比皇帝還管用，是以承德帝心中再有顧慮，也得同意這門婚事。

顧九昭親口陳說他與云籬落感情不睦之事，無疑讓承德帝大大松了一口氣，但帝王的臉面金貴，親旨賜婚的夫婦沒到半年就和離，難免受人非議，還是要緩緩圖之。

云相在魏都專權多年，比起擁兵十萬的經南藩王，承德帝更加忌憚云相。

顧家要保，襄世子更得保住，讓鎮南王跟云黨相爭，方為制衡之術。

“朕免你官職也是迫于無奈，世子妃受了委屈，云相有怨氣，朕得安撫他，在他未真正釋懷前，朕不便允你官復原職，你也不要埋怨朕，朕是為你考慮。”

承德帝扛起一口大黑鍋就往云相腦瓜子頂扣，顧九昭面上認認真真聽著，心里拍掌叫絕，表情恰到好處，似乎真的信了帝王的一面之詞。

顧九昭極其配合，“子允都聽陛下安排，只是云相發難，魏都就得震一震，老狗見了都怕，著實威風。”

承德帝剛把茶碗送到嘴邊，顧九昭一句話便讓他面色發黑，頓時沒了品茶的雅興。

老狗見了都怕，不是在間接性罵他是老狗嗎？

“你就老實些吧。”承德帝把茶碗往矮幾上一擱，“還有小半月就是除夕，東城縣的百姓需要安寧的日子，你明兒到丞相府賠完罪，順道去東城縣助太子除山匪吧。”

魏都朝臣大多都是沒去過戰場的，打仗還得專門吃這一行的人來，縱觀朝野，能派去助太子除山匪的只有唐家人跟顧家人，但承德帝已經給唐家太多恩澤了，他不想讓唐家一家獨大。

顧家人都擅長作戰，襄世子更是天賦異稟，十六歲縱橫沙場，數次創下奇功，比他老爹年輕時還要驍勇善戰。

衍太子辦事不力，五百左衛軍加上東宮自有的兵力，歷時一月有余都平不了山匪，承德帝雖怒其不爭，終究還是顧著父子情分，不能總讓太子在東城縣惶惶度日，便把顧九昭派去當個臨時的軍中參謀。

顧九昭領了委命公文出宮，坐上馬車順著朱雀大街回王府。

離除夕越來越近，魏都市集上人海茫茫，店鋪外的招旗連影，車輪轆轆而過，人聲此起彼伏，繁榮非常。

楊信坐在前頭趕車，不時要停下來，等百姓過去了才繼續使喚馬兒往前走。

“楊信，把車停到一邊。”

顧九昭的聲音傳出來，楊信當即改了道，尋了一處相對僻靜的地方停車。

簾子撩起，楊信剛放下韁繩就被人扳住肩膀拉進車廂內。

“噓！”

顧九昭摁著楊信，等他放輕松了才開始解腰帶脫衣服。

楊信驚得眼珠子都快突出來了，“世子，你想干嘛？”

顧九昭褪去朝服，伸手解楊信喉結下方的衣扣，楊信連忙抓住顧九昭，“世子，我我我我我有人了！我們不可以這樣！”

“你想得美！快把衣服脫給我。”

楊信，“……”

車廂里倒騰一陣，顧九昭換上楊信的衣服，抄起墨竹紙扇和面具，掀開簾子就要下車，楊信委屈巴巴地揪住他的袖角，“爺，我這樣怎么出去見人啊？”

顧九昭抬手揉了一把楊信的腦袋，“你乖，我會叫個線人給你送衣服，穿上衣服，把馬車趕回王府，就當我跟你回去了，旁人問起也別說我的行蹤。”

楊信這才放顧九昭離開，“喏。”

到巫山樓的時候，天已經完全暗了，滿街燈籠交相輝映，尤以巫山樓閣的紅燈盞最為亮麗，上下三層皆是紅紗招搖，還未進門就提前感受到了里頭紙醉金迷的氣息。

顧九昭繞到巫山樓后方的木墻邊，輕松翻過去，避開前廳難纏的妓子，暢通無阻地從小門爬上主樓二層，掠過回廊里來來往往的客官小妓，找了一陣才看到老鴇風娘領著兩個小廝從木梯下去，一直往后院坐落的小平房而去。

風娘停在平房門前，接過小廝手中的食盒，推門而入。

屋內點著白燭，燈火通明，四周很安靜，僅有偶爾幾道翻書聲。

“公子，該用飯了。”

風娘把食盒放在桌上，一邊取碟子一邊沖著珠簾后的人兒喊話。

隔了一會兒，珠簾被一只白皙的手挑開，纖瘦單薄的人緩緩走出，其未束發冠，長發如瀑，睫羽疲倦地垂著，懶洋洋的像只隨時可能睡倒的白貓。

風娘見他如此，把蓮藕羹遞過去，不禁笑了，“公子勤學十幾載，定能高中，不必過于勞累。”

季瑋姒坐在桌邊，捏起羹勺，“科舉為寒門子弟入仕為官的大好途徑，三年一舉，多少晝夜苦讀之人擠破了腦袋都想著進宣政殿對策，有的幾十載不中，我區區十幾載，算得了什么？”

風娘一怔，彎唇道，“公子有理。”

季瑋姒抿了一口羹湯，娥眉微微凝蹙起來，淡淡開口，“今晚有客來。”

風娘面上的表情僵住，立馬警惕地看向門外，臉色發了白，舉手伏額，戰戰兢兢道，“屬下失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