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九昭出府門后翻身上了疾風，策馬沿著大道往東城縣去，楊信緊隨其后。

魏都以子午大街為中分線，將外郭城劃分為東城縣、西城縣兩大塊，東城縣背靠千仞高山，其地形險峻，阻隔了不少企圖翻山前往魏都的人馬。

東城縣邊緣的永安坊、平順坊離牙山最近，因地界偏僻，夜里常有獸類出沒，魏都有點錢的百姓都不愿住在兩坊中，漸漸的這里便成了窮兇極惡之輩聚集之地，可謂魚龍混雜。

魏都是齊魏最繁華的城市，這繁華背后也難免存在落后腌臜的一隅。

主仆二人策馬奔入永安坊門，一簇濃煙驀地從地面升騰起，刺向正午放晴的天幕。

凌亂無章的腳步聲從巷道傳出，黑壓壓的百姓拼了命往坊門這邊奔來，其中還有穿著軍甲的衛兵和一些府衙小官，后面殺出的匪徒揮動著手中長刀長矛，逮到活口就殺，不論是不是手無寸鐵的孩童婦孺。

顧九昭把疾風拴到一邊，浩浩蕩蕩的人群往外逃生，他卻疾步走向廝殺之地。

一個衛兵狼狽地摔到顧九昭腳下，剛抬頭就被人攥著胳膊拎起來，“東宮司御率，你家太子呢？”

衛兵雙腿發軟，認出顧九昭后連忙抱拳跪下去，“百順樓被山匪攻破了，起了大火，太、太子還在里面！”

“你身為東宮衛兵，居然不顧太子性命先行逃遁，不忠不義，按律當斬！”楊信上前一步，拇指撬開腰間長劍的劍鞘。

顧九昭抬手擋住他，心底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猛然抬頭看向不遠處的百順樓，眼中倒映出一團從天而降的火石，那火石砸破樓閣一角，發出震天爆響。

地面仿佛都震了兩下，沉悶的余音向四周擴散，瓦碎翻飛，殘片爆開，梁柱連續斷了兩根，三層樓閣往一側傾覆，搖搖欲墜。

樓閣外圍走廊充斥著匪徒與逃亡的士卒，慘叫聲、呼救聲不絕于耳。

追殺百姓官兵的匪徒沖上前來，顧九昭手里的衛兵雙手合十，叫囂著祈求，“小的家中還有五十歲失明老娘要養，求求世子放了小的吧。”

顧九昭拽下衛兵腰間的橫刀，一腳把人踹開，“怕死就拿你老娘說話，往后別來當兵！慫貨！”

衛兵匆匆磕兩下頭，連滾帶爬地跑了。

兇惡的匪徒群涌而來，粗略估計不下十人，顧九昭拔出橫刀頂在前頭，先斬殺了一個向老人家揮刀的匪徒，拽著老人的胳膊將其送出坊門。

掩護周遭百姓撤出永安坊后，顧九昭關上坊門，扣好門栓，轉身殺進匪徒包圍圈。

擊退第一波撲上來的匪徒，顧九昭手握淌血橫刀，臉色寡白地抿住薄唇，鼻息間都是血的腥臭味。

他知道這天遲早會來，但事到臨頭還是會懼怕。

男主身上是他的靈魂，一個從太平世界魂穿過來的純凈靈魂，沒干過殺人見血的事，可他頂著男主顧九昭的頭銜，注定是為戰爭而生的，在危難面前他只能提起刀刃，不容畏縮。

不能退縮，千萬不能退縮，為了阿姒，也為了自己。

顧九昭忍了忍胃里翻騰的惡心感，穩住心神，對楊信下令，“你去解決放暗箭的匪徒。”

楊信秉刀領命，足尖點地掠上民房屋頂，踏著起伏的民房，眨眼功夫便已隱沒在顧九昭的視野里。

百順樓又塌了一角，裹著烈火的木板從半空墜至地面，樓里的人都往高處擁擠，走廊里人擠人，不時有人從樓上掉落。

顧九昭抄著近道往百順樓趕，沿途不斷涌出劫道匪徒，他不得不狠下心來殺出一條血路。

楊信那邊辦事利落，很快滅了放暗箭的匪徒，一并將投火石的匪徒也絞殺了。

約莫一刻鐘后，坊內游竄的匪徒盡數伏誅，僅剩下百順樓里藏著的匪徒，被打亂的左衛軍、東宮直屬禁軍、武侯集結起來往百順樓靠攏，迅速將樓圍得水泄不通。

百順樓的大門已經被烈火吞噬了，領軍的右衛參軍趙乾杵在門口遲遲不肯下令。

副將壓低聲音問，“闖還是不闖？”

趙乾陰惻惻地盯著副將，“火這么大，闖進去就成骨灰了，你去闖啊！”

副將猶豫道，“可太子要是沒了命，圣上會不會讓兄弟們一同陪葬？”

“太子沒了還可以再立，圣上不擔心，你操什么心？”趙乾頓了一下，小聲提點，“但是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你領著人在樓閣附近轉轉也就是了。”

副將還在猶豫，趙乾眉頭一皺，抬腳就把他踹出兩步，副將揉了揉屁股，這才去執行命令。

樓下黑森森的衛兵散開，里正扯著嗓子指揮武侯滅火，穿行的衛兵有意無意地沖散提水武侯的隊伍，大大降低了武侯滅火效率，場面亂不可言。

趙乾優哉游哉地尋了一處角落，腳蹬在墻面，邊哼小調邊弓腰整理褲腿，似乎聽不見樓中凄厲的慘叫聲。

顧九昭提刀趕到院中時，一個匪徒把人質壓在二樓圍欄邊，沖地面的人大喊，“底下的人都給老子聽著，要想太子活命，立刻棄械投降！”

趙乾放下衣擺，舉手掏著耳朵往前走，瞇了眼往樓上看，“你聲音大點，我聽不...”

話還沒說完就被后面上來的人撞沒了，趙乾扭起眉毛，“你他娘走路不長...原來是世子爺，您先請，小的給您讓道，您看這條道寬不寬敞？”

顧九昭側過臉來，唇角一勾，看得趙乾后頸脖發涼，連忙轉身跑路，還沒走出一步就被顧九昭卡住脖子，眼前的景物化作光影，肅立在兩側的衛兵齊齊看著黑影子橫空劃過，一頭扎進大門口的烈火，撞飛了堵在門口的斷木，開出一條能容人進去的小道。

顧九昭奪走里正身上的外袍，浸了水披在身上沖進大門。

路過在地上躺尸的趙乾，顧九昭把濕袍扔給他，“趙參軍開的道確實很寬敞，辛苦了。”

趙乾抬起黑炭般的臉，嘴皮子動兩下，似乎在罵娘。

顧九昭可不管他，拔腿就往樓梯口方向跑，剛登上木梯，迎面就是三把明晃晃的大刀，狹窄的樓道不好施展身手，刀刃均是三尺長，顧九昭更不便躲閃，搏斗間左臂受了一刀，發冠也被橫掃過來的刀掃落，登上二樓時已是亂發披肩，猶如地獄修羅。

“你別過來！把刀放下，不然我殺了人質！”

樓中還有十個匪徒存活，他們扣著兩個人質，刀刃都沾滿了血。

顧九昭站在匪徒面前，手中的橫刀尚在滴血，他將眾人挨個看過去，粗重的呼吸猛地窒住，瞳孔霎時收縮，目光在一名被挾持的白衣男子身上定格，下意識往前一步。

“退回去！放下你的刀！”挾持衍太子的匪徒把刀刃往里壓了幾分。

衍太子嚇得渾身發抖，眼睛睜圓了，失聲大喊，“顧顧顧、顧九昭！本、本殿命令你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