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仙蒞臨，山水呈祥，是我們陰曹的福份。”紅衣美娘子笑艷艷地走上前，給梅湄行了一禮。

“不勞五殿介紹。屬下陰使孟婆，常駐奈何橋畔，難怪仙子不識得。”她瞟了眼身后的藍衣仙君，風情裊裊，“他是察查司的陸之道，陸司主。”

陸之道立在原地，面無表情地拱了拱手。

孟婆……不是個年邁的老婦人嗎？

梅湄心里泛嘀咕，卻不能跌了西池的面子。她優雅地福身，曼麗的衣衫隨著她的動作一折一平，華軟如天際浮云：“有禮。”

“說正事。”

五哥和梅湄來一趟可不是寒暄的，速速為小憐姑娘的第十世畫上句號才是最緊要的。

子冉君快步登了兩層殿階，似想起什么，回頭沖子胥君和梅湄一笑，正要說“五哥五嫂但坐無妨”，卻見子胥君牽著梅湄已經坐到了左手第一、二席上。他默默收回視線，裝作什么事兒也沒發生，走到主座邊坐下。

剎時，十殿主座座背上的銀輝星空灼灼閃耀，上下沉悶的色調被一掃而空。

少年一手攤開案幾上的卷冊，眉峰雖不比子胥君處理政務時冷冽，倒也和平日的嬉鬧大相徑庭。

“都安排好了？”

黑無常：“小憐已帶到。”

白無常：“就在殿外。”

黑無常：“等十殿判定第十世因果。”

白無常：“就和孟婆交接。”

梅湄“噗嗤”一笑。

黑白無常齊齊望過來，眼神空洞而冷寂。他們縮在帽檐下的面目如同被術法禁錮，即便真的轉向誰，那人也未必能看得清楚。

笑容瞬間凝固，梅湄定了定心神，子胥君就在旁邊呢，再不濟也不會被直接打出去吧。手指在袖子里搓了搓，她慢慢斟酌著用詞：“我是見兩位仙家配合得著實默契，不免……為有幸結識而歡喜。”

黑白無常齊齊挪回腦袋。

梅湄正要悄悄長舒一口氣。

黑白無常又看過來。

梅湄驚了一寒顫，眼睛就像是被黑白無常的視線鎖上了似的，動也不動，而剛剛舒的那口氣還剩了一半揣在胸口，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憋得腦袋疼。

子胥君漠然抬眼，有流動的火焰在瞳孔間燃燒：“凡間去多了，戲班子也學會唱了？”

黑白無常低下帽檐。

子冉君端坐殿上，神態從容：“五哥見笑。”他是幫黑白無常打個岔，給這倆最近愛上你一言我一語、美其名曰“鍛煉知己知彼”的下屬一個面子。

子冉君一指孟婆：“你繼續。”

“不用怕他們。”

有天外音冷不丁傳進梅湄的腦海中，不疾不徐，鎮定冷靜。

她扭頭觀察了眼子胥君，身子沒有動，甚至連表情都是淡漠的。她甩了甩腦袋里的想法，剛才……不會是幻聽吧？

當是時，又有一句話沖進梅湄的腦海，帶著正經又似乎在輕笑的口吻。

“很好看嗎？”

就是子胥君！

梅湄連忙別過視線，正襟危坐，兩食指尖卻在袖籠里繞轉個不停。

——黑白無常雖然長得可怖了點，但總比會調笑人的子胥君正常些吧。

但其實……梅湄悄然低下腦袋，偷偷側瞄了眼。

一想到往后余生，短短百年，能和眾人口中不易親近、心狠手辣的五殿閻羅共歷風雨，聽他這種冷漠正經的仙家開開玩笑，好像也是件挺不錯的事。

子胥君的嘴角微不可見地上揚。

小梅花，便是拼盡我一生壽數修為，也甘愿保你，萬世永昌。

沒有路，我們就自己蹚出來。

“第十世：薄嬋，于中州瑞朝天禧三十年，自懸白綾掛東宮梁上而卒，享年十七，生前已由五殿配合，完成了司命制定的情劫。”孟婆巧笑倩兮，殷紅的衣袖隨著走動時不時照在燈面上，透出如血的微光，“她這十世輪回，共計兩百八十三年。諸般懲戒均記錄在案，請十殿裁奪。”

一條一條閱過兩百八十三年的風霜，子冉君砰然闔上卷冊：“陸司主，那你呢，所為何事？”

察查司司主陸之道躬身托起卷簿，毫無波瀾的眼神被埋沒在廣袖下。

“屬下彈劾西池仙子梅湄，干擾凡間劫難，影響運數發展。”

梅湄脊背一直。

大殿寬闊，寂靜無聲。

子胥君凌空奪來藍湛湛雕梅花的茶具一套，邊斟鮮茶在盞，邊問：“你說什么。”

陸之道高舉卷簿，轉向子胥君，依然是折腰行禮的姿勢，聲音敞朗而清晰，壓根沒有顧及他指控的對象——梅湄就坐在子胥君身邊。

“屬下，察查司司主陸之道，奉大殿命，監察陰曹內外，輔佐十殿評斷世事。”

“今有凡間女小憐，歷十世而歸，當結算因果，復入輪回。然經屬下探查，西池仙子梅湄，利用自身便利，干預凡間劫難，擾亂世道進程，理應受到責罰。”

深藍的衣角在陰風瑟瑟里陡然彎折，如受腰斬，而陸之道仿若不知，仍舊是，巋然不動。

“五……”

劍拔弩張的氛圍里，子冉君正要插話，梅湄壓住內心的起伏，微笑著起身，走到子胥君面前，擋住了他的視線：“那請陸司主說說，該當何罰？”說完，她回眸朝子胥君眨了眨眼睛。

——你總是用威勢彈壓他們，借我狐假虎威是不錯，但面對這類忠直之士，就該學學我們西池，且由他說，說個事事分明，再做定論。再者說，是你叫我別怕他們的啊。

只可惜，蛇匕神識已毀，不能再幫她傳遞信息了。

梅湄遺憾地想。

她抿唇回身，看向陸之道和他背后的另三位仙家。

但望他能懂。

陸之道很少去天庭做客，更別提花仙們住的西池了。所以在他的印象里，這些柔軟物什化身的花仙們，該是藏在溫室里的嬌嬌兒。

沒成想，眼前的這個竟能在陰曹的地界上，撇開五殿和十殿的庇佑，親自和他對壘，問他一句“該當何罰”。

好骨氣。

好勇氣。

但這并不能改變他要彈劾的決心，因為這是他的職責，也是身為仙家維護天道正常輪轉的“理所應當”。

陸之道直身而立，目光磊落，灼灼不讓，字字沉著又不乏激越。

“干預凡塵，當領天罰，向天庭天帝請罪。”

“擾亂輪回，當領地罰，給我陰曹交代。”

“利用職便，當回西池，由掌管刑罰的桐素仙子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