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湄照著桐素教的法子，和汀蘭、芍藥二人順利地混進了當天侍奉的宮女隊伍里。

舊路重逢、宮闕依舊，梅湄卻總覺得和當年進的妖帝行宮大不一樣了。

當年她懷揣著替花疏前輩探聽消息的目的，被迫毫無退路地踏進這深宮別院，沒有提前得到一點線索，也沒有姐妹幫扶。無數鐵甲侍衛(wèi)游走在四周，將她的視線牢牢地鎖在一畝三寸地里，她隨時隨地都在觀察著如何抽身而去。

現在即使不能和汀蘭、芍藥同路前行，即使桐素、子冉君身上有傷，在她的籌謀下僅做了接應，可一想到有這么多人站在她身后，一想到她是為了尋找仙位而來，她就憑生了莫大的勇氣，異常堅定。

眼前場景與記憶里的那份點點滴滴地重合在了一起，熟悉的逼仄宮燈、熟悉的陰長小道……每一寸天地仿佛都是在提醒她，入夢是巧合，也是機緣——機緣讓她提前探路，就是在給她機會，彌補因意外丟了仙位的錯失，她該當珍惜。

“這一列，還和往常一樣，打掃花鶴殿外的走廊。記得，那是公主的居所，便是一草一木都極珍貴，輕拿輕放，莫失了手。”領頭的妖娘子指指點點地囑咐著，“對了，陛下這諭令縱然下了小半月了，然一日沒解除，你們就給我一日牢牢地刻在心里！”

“——正殿周圍不能進，別擅闖被抹了脖子到頭來還怪我沒提醒。”

“都提著腦袋，謹慎著點，小心著殿。公主雖被陰曹那些子不長眼地冒犯了，但陛下自有安排，勿要失了分寸，來日用項上人頭為今天的魯莽買單。”妖娘子指了指隊列里低著腦袋、一言不發(fā)的梅湄，“就你，花妖吧，走頭一個，群芳爭艷，兆頭吉利。”

梅湄學著規(guī)矩行禮而出，眉眼低垂看不清神色。

汀蘭在另一頭要被指派去妖帝居所的隊伍里，團了團指尖。芍藥用小法術調動地上草木撥了下汀蘭的衣角，無聲地提示她稍安勿躁，依著早先商量好的行事就好。

這回不像夢里，沒了鐵甲侍衛(wèi)的看護，梅湄的壓力小了許多，便只是形色如常地領著這群妖族的宮女前往亦姝公主住過的花鶴殿，路上悄然捏碎了懷里的星宿令。

“你是新分配來的嗎？”有宮女和她套近乎。

“嗯。”梅湄還以為是小動作被發(fā)現，不敢多答，怕多說多錯。

“聽說前倆日不知出了什么事，不僅護衛(wèi)隊被徹查了，連我們這兒都免不了一番折騰，也不曉得陛下是個什么意思。”這宮女看著小巧玲瓏的，渾身上下妖力波動明顯，想是術法修為不到家，沒法子隱藏氣息。

“嗯。”梅湄放下心再應了聲。

“你怎么不搭話呀！”那宮女撇了下嘴，很慶幸地說，“索性問題是出在護衛(wèi)隊，和我們關系不大，這不才僅僅補充了點新人，沒有懲罰。要是亦姝公主在……”

“慎言！”有別的宮女在背后提醒。

小巧玲瓏的這位不敢說了，將就沖后頭扯出個笑，眨巴眨巴眼，埋下頭去。

兩日前。護衛(wèi)隊。

世上若沒有如此巧合的事，那指的應該就是桐素和子冉君了，可見妖族現在的掌權者，或是魔族的那位宰輔銳觀，壓根沒想將這件事公之于眾，才有了而今這樣模模糊糊的說辭。

細細想來，桐素那般大開大合的氣勢，既然沒人知道是在花鶴殿附近鬧出的動靜，也間接說明，當日他二人的確是被嚴嚴實實地困在了殿里，連氣息都沒外泄一絲一縷。

這是何等強勁的控制力，難怪當她要求獨自去公主居所查探的時候，桐素會毫不猶豫地拒絕。

倘若是和入夢里的妖帝比呢？

銳觀和妖帝，孰強孰弱？

這么在心底盤算著就走到了花鶴殿附近，梅湄坐實了“新來的”的身份，二話不說就退到了一邊，一副“你們開始干吧，我隨你們”的卑微姿態(tài)。假如這里有人曾經見慣了歷任梅仙的做派，只怕也無法把妖群里這一小小花妖和西池那個清高孤雅的梅仙聯(lián)系在一起。

“叫我小瓷吧。”這位先前嘀嘀咕咕的玲瓏小妖撞了下梅湄的肩膀，“花鶴殿周圍的活計不多，就是些侍奉花草，擦石拂灰的，你跟著我，保管不會做那些勞心勞力又不討好的活。”

“不討好？”梅湄正思考如何混進殿內，見這個叫小瓷的如是說，便想著從她嘴里套出一二話來。

“你果真是新來的。”小瓷努了努嘴，朝著殿瓦的方向，“那兒，也是要擦的，只不過一般都由法術強些的姐妹來做。擦的好就罷了，擦不好碎了一塊兩塊，甚或是驚了貴人，從房上被甩下來是輕的，還容易被逐出宮去、牽累族人。”

她強調道：“你別逞這個能，真到了沒人做的時候，掌事的姑姑就會指派人干的。”說到這，小瓷嘻嘻一笑，“反正我法術低，左不過不會是我。”

梅湄揚首，光暈耀眼，打下燙金的“花鶴殿”三字，直辣辣地抻進她的視線里。

“不是說不能靠近嗎？”

“是不能呀，但繞了一圈的圍墻、走廊等等這些離得不算十分近的地方，總是要打掃的吧，攀上這些地方的頂和直接攀上殿頂沒什么區(qū)別，都不是什么好差事。”小瓷一拉梅湄，“走啦走啦，我們去除除草，別讓她們把輕松的活都做完了。”

梅湄被拉得一個踉蹌，她掃視了一眼圍墻和廊檐：“交給我吧。”

這些地方和大殿相連，清掃這里最容易混進殿內。

“你吃錯藥了吧。”小瓷放下手，上下打量了下梅湄，皺著眉頭，“沒有妖力波動……你是因為修為好才被選進來的？”

梅湄朝小瓷笑了笑，沒有多解釋。她身脊如松直朗，笑時眉眼微挑，卻沒有全然包納住眼底的風月迢迢，如凜寒捧星、覆雪掬釀，仿佛無論笑或不笑，自有擺在底線前的風骨，傲然欺霜。

“你……”小瓷啞然，一時沒錯開眼。

梅湄輕咳了一聲，她低下腦袋，似乎十分為難：“我是新來的，總要有點本事才能留得下。”

“好，好吧。”小瓷退了半步，“那你小心點。”

梅湄微微笑著點了點頭，縱身一躍上雕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