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帝行宮里發(fā)生的一切，桐素在遠(yuǎn)山上眺望，都看在眼里。

她也不想挑起妖族的戰(zhàn)火，然而在這里每耽擱一刻鐘，她就遲一刻鐘沒法確定仙位被困在妖族這么長時間有沒有什么后遺癥，以梅湄現(xiàn)在的精神狀態(tài)能否壓得住仙位里附帶的強大仙澤，為了承受這仙位之重、詛咒之深是否會進一步縮短梅湄的元壽……

因此，她思慮過，不如快刀斬亂麻，把兩方的恩怨是非擺在臺面上說個透徹明白。

但從之前亦姝維護梅湄，替她開罪，沒想把擊殺妖帝的真正地安插到西池的頭上來看，這位妖族新帝或許還有其他的顧慮，又或是還念著花疏前輩和梅仙始祖的情分。所以她來是來了，卻抱著一份期冀。

沒成想，亦姝成了妖帝，短短幾個時辰，就和做公主時的她漸生天壤之別，歡喜抑怒皆無常，難辨話里真意。

梅湄從桐素也來了的高興里抽離，見雙方劍拔弩張，不免擔(dān)憂西池被卷入天魔之爭里，成了雙方的犧牲品，忙拉了拉桐素的衣袖：“不能。”

沒等她細(xì)說原因，桐素細(xì)瞇了下眼睛：“那就算。”

論打架，她從沒有退讓的時候。

況且，她在來時心底就做好了萬全的準(zhǔn)備，大不了竭力送梅湄她們離開。她是世襲而成的桐樹仙，即便今天羽化在此，不出兩刻鐘西池里又會再生出一個桐素仙子來，稚嫩是稚嫩了些，然則有牡丹輔佐，定能盡快接手執(zhí)法者的事務(wù)。

她是這么過來的，上一任桐素仙子也是這么過來的。

上天給她們這一支這樣的延續(xù)手段，就注定了要承擔(dān)這樣的責(zé)任。

亦姝揮手抓來妖族出兵的令牌，扔給下面單膝跪著的鐵甲侍衛(wèi)的頭頭，順?biāo)浦郏┧匦Φ溃骸叭缒闼浮！?/p>

“你我之間沒有領(lǐng)地相接，我就借一借魔族和天庭的寶坻——北山，你有意見嗎？”她睨了一眼不知是不是尉赫影子的魔族宰輔銳觀。

只這一眼，尉赫就明白了他養(yǎng)了數(shù)十萬年歲的小丫頭片子到底要做什么，當(dāng)然不會攔阻：“陛下請便。”

北山兩字撞進來，桐素即刻明白了亦姝的刀鋒所指，可這時想要退避已經(jīng)來不及了。

“陳兵十萬，即刻開赴。”亦姝笑著發(fā)出號令，仿佛這不是戰(zhàn)爭，是赴宴，“西池是天庭的附屬，你若敢，就領(lǐng)著西池兵馬，在北山界上與我清算過往種種，若不敢，盡早遞了投降的折子上來，在我和魔族沒有聯(lián)姻之前，我可以，隨時退兵。”

“我陰曹已列兵在北山，西池是天庭的一部分，這份職責(zé)躲是躲不過去的，就看打的時機合不合適，值不值得。”子胥君通過蛇匕寬慰一旁替桐素緊張的梅湄。

“現(xiàn)下，我西池毫無準(zhǔn)備，于我西池而言，就是時機不合。”梅湄定定望著對壘的桐素和亦姝，壓低聲音剖析。

“你要做什么！”子胥君牽扯住她，卻不如她說得快。

“妖族新帝不以族內(nèi)安泰為己任，強行把族民扯進這戰(zhàn)爭的漩渦里，是何道理。”

她立在兩人間，平鋪直敘，沒有張揚的質(zhì)問，只有彎眉淺笑。

“你我之事本屬個人恩怨，擴成兩族，引發(fā)爭端，又是何道理。”

桐素回頭看向梅湄：“這是西池的大事，你素不參與……”不要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犯渾，扯進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西池之事，我亦當(dāng)分憂。”不知是不是仙位回歸、仙澤大盛的緣故，梅湄的眼里融了星光朗朗，較之前更增風(fēng)光，她玩笑道：“姐妹們慣了我六萬多年，總不是為了在關(guān)鍵時刻封我的口的吧。”

“僅僅是個人恩怨？”亦姝不再看殿前銳觀的眼色，踏虛空接近云端上的“敵人”，每一步踩一朵金梅，步步迤邐裙擺萬千，“那你西池大張旗鼓地找這么多仙家蒞臨我妖族，是來參加我妖族的盛宴？倘使果真如此，倒是我，照顧不周了。”

她華而揚袖，輕笑嫣然：“我妖族上下同仇敵愾、萬人一心，又何來扯與不扯？難不成是你西池一個人做不得主，沒法令眾花仙甘心臣服，才有今日一問？”

“亦姝公主沒有朋友嗎？這……”

梅湄一句話沒說完，精神一虛。空寂的靈識里，她仿佛看見詛咒裹挾著仙位騰騰升起，大片梅花紛紛裊裊地墜落，將飄渺云海覆蓋成軟玉嬌紅。

“梅湄！”

桐素轉(zhuǎn)身去接，卻沒有子胥君無聲扶助迅疾。

汀蘭和芍藥近前一步，圍住倒下的梅湄。

汀蘭切切問：“怎么樣？”

蛇匕破開一道清明，直懸在梅湄額頭，空冷寂靜得沒有一絲回應(yīng)，像是被什么堵塞了路徑，無法探查到梅湄靈臺中的情形。子胥君緊緊握住梅湄的手，沒有仙位脫體的征兆就說明她還沒羽化，就還有時間找出暈倒的原因。

連日征伐擔(dān)憂，卻落得現(xiàn)在這個結(jié)局，桐素紅了眼睛：“妖族之約，我西池奉陪到底。但若讓我探得梅湄今日之失是因你妖族在仙位上動了手腳，我必翻山越海，不死不休！”

子冉君拽了下桐素的袖角：“來日方長，我們走。”

亦姝微笑著看這一眾人離去，踏云走到花鶴殿前，對鐵甲侍衛(wèi)道：“整頓兵馬，稍后啟程。”接著遣散了周圍的妖族，大袖一揮闔上了殿門。

“還不出來嗎？”她笑著學(xué)著凡人的樣子，一步步舀茶碾葉而烹。

空洞黑暗的隧道閃現(xiàn)又消失，銳觀從里頭走出，信手抓來普通的扇子握在掌心，一掂一掂。

“公主今日真叫臣猝不及防。”他用的是舊日稱呼。

殷紅綴金梅的披帛無辜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亦姝輕輕擱下茶碾子：“猝不及防的是我才對吧——”

然后呢，應(yīng)該問什么？你擊殺妖帝為什么不提前告訴我？你真的是銳觀嗎？銳觀確有其人嗎？你是不是尉赫？

都不對。

綠葉上下沉浮，亦姝單手挽袖捧一杯新茶遞給銳觀，嬌俏的笑勾勒在唇角，宛如站在這里的不是妖帝亦姝，而是那個在魔族長大的小丫頭。

“帶我回家見尉赫叔叔，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