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坐了一會兒,打更人敲過了戌時兩刻的棒子,鄭廷望和李春城服侍著云愧喝了藥這才起身告別。
三兒送兩人出門之后,折身回來見云愧蓋了薄毯正倚在榻上看書,又去替他加了一盞燈。
跪在他腳邊,輕輕替他按摩小腿。
“爺,云思抓了幾個造謠生事的惡徒,想問您如何處置。”三兒一雙杏眼在火光下閃動著光芒。
云家有四大管家,分別是勞、思、逸、淫;用云愧的話來說就是:勞則思,思則善心生,逸則淫,淫則惡心生。
云勞操持著云家各處的莊子、鋪面,各地經營的產業,財務賬目都要經他之手;云思則是云愧的暗衛,此人身手極其厲害,從不露面,就連三兒見到的也只有他蒙面的樣子;云逸則是搭理著桃花塢中的日常;至于云隱,云愧從來沒有提過,也從沒有人見過。
云愧放下書本,看著他,“該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p>
三兒眼珠子轉了一下,他十歲就跟了云愧,如今也有七八年了,云愧的心思他多少等猜到一兩分。
“云思聽不得他們那些污言穢語,造謠誹謗相爺的話,叫人拔了他們的舌頭。”
云愧垂著眸子目光還停在書上,明明暗暗的燭光下看不清他的神色,“怎么個污言穢語?”
三兒微微想了想,低著頭沒敢看云愧,“我也沒聽到,左不過禍國、害民之類的話……這些賤民嘴巴里能說出什么干凈的話來;他們山高皇帝遠不識民生大事,眼光短淺的除了自己門前的一畝三分地,其余的便是什么都顧不到了!哪能懂相爺這些年的辛苦?!?/p>
云愧已經將書卷放到了膝蓋上,蔥白的手指微微卷著書角,看不出在想什么。
“你若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么污言穢語,便叫云思親自來回我的話;要是云思也不知道,便把人帶到我跟前來,叫他們親口說給我聽。”
過了片刻,云愧開口,話說的卻是極冷極寒。
云愧這是動了怒!
要他說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就該叫云思私下里自個處理了,不該說出來污了相爺的耳朵!
卻是此刻事情已經被高高架在這里了,他也只能硬著頭皮去找云思來。
云思仍從頭到腳一身黑,臉上一個漆黑的鐵面具擋住了五官,進門之后就擰身站在屏風后面的角落里,不仔細瞧,根本看不到角落里面那個人。
三兒跪著回稟道:“相爺,云思來了。”
云愧這才微微掀了掀眼皮,“云思,你聽清了他們說了些什么?”
半響,暗處一道低啞的聲音傳來:“造謠者共有五人,一人說:‘云愧狗賊近來不聲不響,是不是快不行了?!?/p>
一人附和言之:‘要死也該是死在龍床上,我有個親戚在宮里當差,聽說那廝夜夜叫的,連宮里的白貓聽了都要發春了?!?/p>
另一個說道:‘這么銷魂,怪不得叫皇帝專寵十八年;這樣的奸佞當道,皇帝荒淫,我大平朝只怕是要亡了?!?/p>
后者又接話:‘若有機會能叫我嘗到這銷魂美人,我便是死了也值得。’
最后一個說:‘死在云愧床上?還是叫云愧死在你身下?’”
“住口!住口!住口!”三兒氣得臉色由紅轉白,雙拳握得指甲全部嵌進肉里了。
這些賤民!
他們怎么敢……堂堂大平朝丞相,豈容這群刁民置喙?
云愧掀起眸子來,看了三兒一眼,語氣輕描淡寫,不見波瀾:“我都沒生氣,你急什么。”
他微微調整了一個姿勢,坐起身來,就著身邊的剪刀快準狠將紅燭尖頭燃過的燭芯剪去,火光噌一下竄起來,照的廳堂亮汪汪的。
“還有什么嗎?”
云思想了想,道:“沒了?!?/p>
“你將他們的舌頭拔了?”云愧又問。
“是?!痹扑紤穑案鶕笃铰煞癫豢伤阶h官員,不可妄論朝政,不可對君父不恭,這五個刁民以下犯上,我這才拔了他們的舌頭小懲大誡?!?/p>
“小懲大誡?”云愧細細咀嚼,緩緩站起身來,踱步到窗邊,“依照大平律法該如何處罰?”
暗處的云思蹙了蹙眉間,細想了片刻,“當……滿門抄斬……”
空氣一瞬間靜了下來。
三兒在等,云思也在等,等云愧一個決定,等云愧一句話。
堂前有風吹過,細數了幾片桃紅隨風而過,落在了窗沿上,云愧一低首,便瞧見這幾片桃紅映著檀木的窗沿格外嬌嫩。
“罰不及眾,罪不過旁;即是他們一人說的便罰及一人,不必牽連其家人;只當以儆效尤,將其五人之首懸于菜場,曝之三日,以告萬民,當尊君父,當慎言行?!?/p>
云思微微躬身,應了一聲:“是?!?/p>
三兒跟在云思后面一齊出了門,他叫住了云思,“那幾根拔了的舌頭別扔了?!?/p>
云思回頭,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你要那臟東西作甚?”
三兒彎了下唇角,眼底帶了一絲狠,“總該讓他們長長教訓。”
*
云愧告病不朝第二日,吳葭澤問責工部為何修建昭和宮、太平宮所用木材為何要從東南海上過來,而不尋求西南、東北的木材,工部無言以對。在吳太尉要求下重新規劃建設圖紙,重新核算所需預算。
云愧告病不朝第三日,吳太尉著禮部商議今年太皇太后壽辰一事,提及甘肅大旱,西北戎狄進犯,皆需銀子,要求從簡辦理,禮部眾大臣共擬之三個方案,皆被駁回。
云愧告病不朝第四日,工部尚書頭疼發作告病不朝,禮部侍郎爬房頂摔斷了腿告病不朝……
下朝后,皇帝召見了鐘鯨。
上書房的御案上一幅《木蘭從軍圖》平鋪著,年輕的皇帝沖鐘鯨招了招手。
“這幅《木蘭從軍圖》是云相新作,這畫中木蘭英姿颯爽,頗有女戰神之風采。今日讓卿來與朕一同評鑒評鑒。”
鐘鯨不懂畫,但隱隱能猜到皇帝叫他來,不過是借畫的名義,有事要說罷了。
他湊過頭去,仔細咂摸了半天,只能得出四個大字:“構圖甚美?!?/p>
皇帝鳳眼微掀看了鐘鯨一眼,那語氣仿佛在問:卿,你認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