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問什么！”趙振勇恨不成聲，“事實勝于雄辯！你親眼看著了還不夠嗎，你去問他能承認嗎？”
鐘鯨沉默。
——我所做之事有多少是不得已為之，有多少是他人借我之名為之？
初見時候，云愧所說這句話就來來回回盤旋在鐘鯨腦海之中，揮之不去。
所以，他總要親自去問問，聽他親口說了……
鐘鯨不再多言，抬手拍開趙振勇的手，孤自踱著步，緩慢朝前走去。
而此刻的桃花塢中，李春城和鄭廷望等的焦心。
云愧挑開珠簾就見兩人一臉急促的樣子。
云愧只是瞥了一眼，便沒在看他們，而是先凈了手。
又淡淡道：“給兩位大人沏杯茶來。”
進了暖閣盤著腿坐在榻上，才慢慢道：“何事如此匆忙？”
李春城已經急到火燒眉毛了，“相爺，那本《四十八部》又問世了！那書中有一冊第一賬簿，迷迭收錄這賬簿的時候就說過這賬簿是可以顛覆江山、改朝換代的東西；這……東西要是問世了，必然對我們不利，相爺您可要想個法子啊！”
鄭廷望對《四十八部》的傳聞只是略知一二，但聽李春城這么一說，心頭也未免一緊。
十年前梁裕家的那場大火……
可實實在在燒到他心坎上了！
梁裕當年一本賬簿抓了多少人的把柄。
這大平朝三千官員，大半的人的家產都在那賬簿上明明白白的寫著。
那賬簿，是要人命的賬簿！
所以梁裕必須要死，賬簿必須要毀！
到現在梁裕死了十年了，忽然有人說賬簿又問世了。
問世的是賬簿么？分明是要人性命的利刃！
他光是想想都覺得后背發涼，仔細的看了眼云愧的面色。
試探著問道：“相爺，您可知這天下第一賬簿是什么來頭？”
云愧輕呷一口茶，“這件事你們都別去管了。”
“難道就任由著這害人的物價在江湖上流傳嗎？！”
李春城大驚。
云愧抬眸看了他一眼，“你若是害怕的緊，將它奪來看看也無妨。”
“相爺，這賬簿中……”
可都是殺頭的東西啊，這話他說不出口，更怕叫云愧以為是威脅。
云愧還是那副淡淡的神色，“話我就說到這了，我是希望你們都別管這件事，但誰非要過問，我也不攔著，我也攔不住。”
李春城知道再問下去云愧必然動怒。
可若是不問，他心頭總是不安。
梁裕一家死絕和他有必然的關系；十年前，梁裕做戶部尚書的時候，他就是戶部侍郎。
他是梁裕最信任的人。
也是他生生將梁裕從那個位置上拽下來。
逼得他們全家幾十口子全部葬生于火場。
這功名場上的事，都分不了好壞；這功名場上的人，都辨不出忠奸。
遑論正邪，各自為了各自的利益罷了。
誰敢說梁裕寫著賬簿不是為了在皇帝面前邀功嗎？
李春城他是親口聽著梁裕滿身是火，還指著他的鼻子咒他不得好死的；說在地下也要睜著眼睛看他高樓傾覆，下地贖罪的。
所以，他怕，怕這《四十八部》就是梁裕回來報復來了！
李春城動了動嘴唇本還想再說些什么，卻是鄭廷望拉住，對他搖了搖頭。
他也只能就此作罷，暗下里嘆了口氣。
鄭廷望這才繼續對云愧道：“相爺，西北那邊出了點問題。”
云愧抬眸看著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原本說的讓陜西拿十萬的存糧，四川拿二十萬存糧，一起去接濟甘肅災民，卻是在五日前傳來的呈報又說陜西不愿意拿糧食出來；而從四川運的糧食只有第一批五萬擔糧食送到，后面的便也再沒見到……”
“陜西為何不愿？”
“唔……因為李治說黃河沒法治，除非……退耕還林……”
鄭廷望猶豫了一下，繼續：“西北可耕種糧食的土地本就不多，豐收之年百姓也只是剛好果腹，若是再退耕……百姓沒得吃的，窮山惡水，逼出刁民，必成一處禍害。”
“這也是康建元說的？”
鄭廷望頓了頓，點了下頭。
“現在還有一個更棘手的問題，甘肅十萬流民久久見不到朝廷的賑災糧，已經有好些人從甘肅逃出，往平京的方向來了。”
云愧有些疲乏的閉了下眼睛，“黃河的治理還是操之過急了。”
“是。”鄭廷望應聲道。
黃河水患，一直他心頭大患。
大平朝最大的兩條河流一是長江，一是黃河。
長江水岸，經貿發達，百姓富庶，江浙絲綢、鹽產，每年為朝廷帶來多少稅收。
可反觀黃河。
三年旱災，兩年蝗蟲，常年戰亂。
百姓衣不蔽體，食不果腹。
見者落淚，聞者傷心。
他千金請了李治出山，就是抱了十萬分治理黃河的決心。
若是黃河治理好了，那便是下一個長江經貿區。
可他的苦心康建元不懂，廖海不懂！
還找盡了理由要和他作對！
云愧怎能不惱火！
“但也不是他康建元、廖海撂挑子的理由！”
云愧目光兇了些，“傳我的令，陜西、四川的賑災糧必須在五日之內送達甘肅境內，甘肅監察使協各州、道官員迅速將賑災糧分到災民手中，若再有一個災民從甘肅境內逃出，我砍了他們！”
鄭廷望和李春城一齊躬身應答：“是。”
云愧又道：“派兩隊龍武衛去協助押運糧食，以防路上災民、山匪搶糧。”
鄭廷望明了，點了點頭。
他清楚相爺的意思，云愧是擔心這些地方官再給他繞彎彎，磨洋工，耽誤賑災。
派龍武衛隨行，也算是個監工。
這番討論清楚之后，已經是戌時末了。
云愧差人將兩人送走之后，三兒才端了碗魚翅粥來。
配著兩碟六必居的醬菜，云愧吃后，坐到案桌前開始畫畫了。
他一般都是在深夜作畫，從亥時畫到子時。
再睡上兩個時辰，卯時二刻，起身上朝。
可不知為何，云愧今晚的畫尤其不順手。
這副《湘夫人》他明明已經構思好了，湘水岸美人的樣子已經勾勒出來了。
窈窕曼妙、云錦做衣裳、珠玉云鬢、美不可及。
可那五官……
卻遲遲空白不見落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