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愧應聲叫他先回去收拾東西，等天亮之后隨他們一起出發。
蘆別林應答下來，朝著云愧福身一拜，這才離開。
云愧望著他的背影目光有些遠，似是在思量什么。
片刻，那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晨霧里再追尋不見了，云愧才收回目光，“咱們走吧?！?/p>
書房里，承德帝窩在軟榻中，身上披了一條毯子，手中半卷半開的一幅畫，此刻正看得入神。
云愧瞥了一眼，隱約看到了畫卷上火紅色的鳳凰羽毛，心下便有了底。
這是他在承德三年，皇帝壽宴送的九天玄女圖，也是他送給皇帝的眾多仕女圖中皇帝最愛的一幅。
九天玄女——道家學說中地位至高無上的女神，云愧所繪的神女圖宛如天顏，舉世無雙。
可是……
神，天之容顏，凡人怎能猜度？凡人怎能繪出？
云愧畫這圖的時候是清醒的，可惜承德帝看到這圖的時候，卻深陷其中，難以自拔。
“極無上，乃為最上之尊，玄之又玄，斯號開玄之祖，自昔乾坤未辟之前，猶是混沌元苞之致，無氣無象，無色無名，當是時也，蓋有玄祖?！?/p>
承德帝輕聲吟誦著，一邊將圖卷起來交給服侍在身邊的王貴，一邊緩緩坐起身來。
“朕，昨天晚上又夢見九天玄女了。”他眼神微微有些迷離，似乎還沉浸在夢境的美好之中。
云愧立在一邊，靜靜的聽著，低垂的眉眼在燭火的映照下呈現出好看的剪影。
承德帝又說：“昭和宮、太平宮，兩宮十二殿重建之事不可再拖了?！闭Z氣多了幾分嚴厲。
云愧輕聲應答：“是?！?/p>
過了片刻，承德帝才完全從軟榻上坐起身來，“云相，你來了?！?/p>
狹長的鳳眸在云愧身上掃了一遍，似乎在欣賞一件完美無瑕的藝術品，最后由衷的點點頭，以示贊賞。
“今日，你和鐘鯨便要啟程去甘肅了吧。”
“是，臣便是來同陛下辭行的?！?/p>
“北方……西北蕭肅，你身子弱，衣服要帶夠啊。”
“一切都已安排妥當，臣多謝陛下關心?！?/p>
承德帝不由多看了面前的人幾眼，記憶中十五歲的云愧便是這幅模樣，近二十年過去了，這人卻好像受了上天的眷戀，容顏不見分毫衰老。反倒是因為歷經世事，越發的有味道了。
尤其那雙桃花狀的眸子，看透了世事，看盡了人心，卻能保持如初的清澈，明亮的只一眼就叫人深陷進去。
云愧也注意到有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不由微微抬起頭來。
承德帝卻好像偷窺的小偷被抓包了一般，倒先不好意思的移開目光，掩面輕咳了一聲。
“西北之事有卿親力親為，大平朝有卿為朕分憂，何愁江山永固，海清河晏?！?/p>
說著，站起身來，忽然一把摟住云愧的肩膀。
摟空將人抱了抱，“浮山，朕等你回來?！?/p>
云愧沒料到承德帝的動作，被他忽然抱住也怔了一下，身體硬的像塊木頭，愣在那里，竟遲遲好一會兒不知該作何反應。
半響，才慌忙后退一步和承德帝拉開距離。
“臣……遵旨?！?/p>
云愧從上書房出來之后，眉間堆著的小山一直解不開、
臉上寫了“生人勿進”四個大字。
王貴本想迎上去說些什么的，見這樣子也只得作罷，目送云愧的身影逐漸走遠。
他只是想不明白承德帝忽然這一擁抱是什么意思。
他在朝為官二十年，從前也不是沒有外出視察過，說遠甘肅不算他去過最遠的地方，說久，那承德十五年他去平西南吐司之亂，一去便是三年；皇帝也沒像今天這樣抱過他啊。
思來想去，云愧只能當做是人越老越念舊，承德帝這是舍不得了！
這般想著云愧竟連鐘鯨是何時站在他面前的都沒注意到。
一直到鐘鯨喊到第三遍的時候，云愧才回過神來。
“浮山兄，煎餅果子吃不？”那張放大的笑臉湊在他面前，一份加了雞蛋油條的超大煎餅果子在他面前晃了又晃。
濃烈的香油混著面餅和辣椒的味道一并襲來。
云愧蹙著眉頭將東西推遠了些，“不吃，油。”
鐘鯨咬了一口，香味在口中綻開，不覺油膩，就一個字，香！
兩人騎在馬上并排而行，身后跟著一隊人馬，城墻上牛頭號角聲吹響，街上站滿了送行的百姓；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發了。
云愧和鐘鯨都沒注意到，身后城墻的瞭望臺上，承德帝背風而立，眸光緊隨大軍行徑的方向。
一直到很久之后，隊列的最后一個人都已經走得沒了影蹤，他才孤身緩步扶著城墻一步步走下去。
“王貴，回宮吧。”
他對城墻下一直守候著的大太監道了一句，聲音如古井蒼涼，那份落寞便顯得尤為明顯。
走了沒多一會兒，云愧便覺得肚子開始叫喚了。
從昨夜到現在他一口東西沒吃，又在馬背上顛簸了這么久，早就饑腸轆轆。
可恨的是身邊那人捧著個煎餅，一口咬下去就是脆生生的一聲響，還有那香油辣醬的味道不時的飄過來……
誘的云愧口中生津……但偏偏，剛才說不吃的也是他。
“云三兒！”云愧喚了一聲，三兒立刻從隊伍后面快步跑過來。
云愧睨了他一眼，“有吃的嗎？”
“早備下了，出門前小人就讓小廚房準備了百合蓮子瘦肉粥，還有兩碟清炒小菜和六必居的醬菜；想著爺今天出門早，定然是餓了。”
云愧恨恨睨了他一眼，備了早餐就是不叫他吃，他這小廝怕是要不成了。
“就備在后那輛車上，爺您要現在用嗎？”
云愧勒住韁繩，跳下馬來，直接上了后面那輛鋪著金絲軟墊的馬車。
三兒立刻緊緊跟過去，從食盒中把菜拿出來，又替云愧盛了一碗粥，這功夫云愧便靠在馬車上閉目養神。
“爺，喝口粥再睡吧。”云愧看了看面前的清炒小菜，都是他素日喜歡的那幾道，頓時來了胃口。
卻是抄起筷子的時候忽然一頓，“去叫鐘將軍來一同用點?！?/p>
三兒疑惑著嘟囔了一句，“他……不是才吃了煎餅果子……”
云愧一記眼刀掃過來某小廝趕忙閉了嘴，跳下車去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