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愧將那幾張紙接過來，看了一眼遞給鐘鯨。

上面多少擔糧食賣了多少錢，何時出售，何人簽字，清晰明了。

鐘鯨一掌將幾頁紙拍在桌子上，忍不住怒氣斥道：“狗娘養的！”

云愧垂著眸子盯著那幾張收據，忽而彎了下唇角，口氣里帶了嘲諷：“海圳，你信不信如果我此刻叫人抄了錢無量、康建元的家，能搜出一些你這輩子都沒見過的奇珍異寶。”

那張宛若天神的臉上神色越發暗沉，云愧極平靜的語氣說道：“古語說居廟堂者憂其民，居江湖之遠憂其君；可越是偏遠之地，就愈多人仗著山高皇帝遠，做著非臣子該做之事，非父母官該為之事！”

越是這樣，卻越叫鐘鯨、叫堂上眾人都害怕。

鐘鯨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底一片赤忱：“好在……還好有你在，你這時候到了甘肅，救了這里的百姓?！?/p>

云愧張著嘴倒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半響才笑著搖了搖頭：“你當真這么認為？”

說話間，一名衙役打扮的人跑進公堂來，跪在云愧面前回話道：“相爺，錢大人……已伏法?！?/p>

“外頭百姓見大人他是坐著囚車出去的，都……往囚車里面扔了許多石頭，還沒押送到城門口，大人就被人用石頭砸死了……”

那衙役說著緊張的吞了口口水，他是親眼瞧見那場面的。

那囚車就擺在門口，血沫子淅淅瀝瀝的往下淌著，一車的血腥味，車上的人早就看不出人形了。

雖然他在縣衙中當差，但不管是先前的康建元，還是現在的錢無量欺壓百姓，高價轉賣救災糧，把那些妄圖從蘭州城離開的百姓壓在城門的鍘刀下砍去頭顱，懸掛城門，這些事情都是他親眼所見。

他亦是恨極了這兩個狗官。

他記得第一批救災糧送到的時候，官府統一開設粥鋪，卻是一碗粥水里面摻了半碗土；糧行里高價糧他們買不起，那摻了觀音土的粥水他們就算不敢喝，也不得不喝。

喝死的人就拉到山洼里埋了；活著的人在為第二天的生存焦慮。

所有人都在問為何府衙里的老爺每天還能錦衣玉食、鶯歌燕舞；而他們連活下來都成了最卑微的乞求。

公堂上沒有公理；父母官不為百姓。

人間即是地獄。

云愧聽罷，淡淡應聲：“知道了?！?/p>

錢無量該死，死在百姓手里，也算是出了一口惡氣。

云愧轉頭看向師爺，“我記著蘭州府里應該有全甘肅的人口登記、田莊登記、賬簿?！?/p>

“是了?！睅煚敼笆只卦?，“小人做了三十年的蘭州府師爺，這些東西一直是小人在管，每年的人口數、賬簿都登記好存在庫房里面了。大人如有需要，小人這就帶人去搬過來。”

云愧點了下頭，“好?！?/p>

又轉頭對鐘鯨道：“辛苦海圳今晚要陪我一起看賬了?！?/p>

鐘鯨暗中捏了一下他的肩膀，“你都不怕辛苦，我就更不怕了。”

云愧又叫了師爺三個人帶著兩個賬房先生算了一晚上，把從承德十年到承德十八年，八年時間里面的賬目全部過了一遍；每個道上每年的產值、收入、存糧，全甘肅的人口，老幼比例都算清楚了。

云愧指著人口一欄，對鐘鯨道：“這些便是你的活兒了，五萬年輕人，能說服多少隨你從軍，為國效力就要看鐘將軍的口才了?！?/p>

鐘鯨撫著下頜，道：“保一，爭二，搶三！”

云愧看著他不由笑了，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鐘將軍最后要怎么搶這一萬人，本相就拭目以待咯。”

天光翻出魚肚白，云愧望著遠方瞇了瞇眼睛。

“師爺，昨日讓你去叫各道上的大小官員一齊來蘭州述職辦得怎么樣了？”

師爺拱手，“回大人的話已經吩咐衙役去通知了，約莫今晚附近道上的官員便都能到了，偏遠些的恐還要多兩日?！?/p>

云愧應了一聲：“那今晚他們到了直接讓他們到縣衙來見我；你去告訴他們，不管多晚本相都在縣衙大堂等著他們?！?/p>

云愧兩句話將所有的退路都堵上了。

他為官十八年，這官場上的套路，這些個彎彎繞他有什么沒見過的。在他面前偷奸?；?，就是在關公面前耍大刀，鬧呢！

這邊事情安排完后，云愧讓師爺和兩個賬房先生回去休息，自己則是和鐘鯨一起到了街上。

他腳仍腫著落不得地，又礙于面子不肯讓鐘鯨抱著。

鐘鯨只能現看了一截梨木枝給他削成了拐杖，云愧一邊杵著拐杖，一邊有鐘鯨扶著，才勉強能走出縣衙。

他已經吩咐了城中開設了十二個粥鋪施放地點，這會兒便是要和鐘鯨去瞧瞧各處施放的情況。

沿途走過去，每個百姓手上都捧了一只粥碗，碗里面都是干干凈凈的白粥。

云愧往粥鋪走過去，棚子里面負責放粥的衙役立刻跪下沖他們兩人行了一禮。

旁邊人不解，云愧又沒有穿官服，怎知他就是大人。

另外一個人低聲問：“這……又是哪門子的大人？”

“就是昨天到蘭州的那位瘸大人啊，昨天一到蘭州就處決了老錢鬼，封了四大糧行的鋪子，把所有的糧米都拿出來開粥鋪，真真是個好官吶，咱們有福啦！”

那人連連應聲，轉頭就開始號召眾人：“這瘸大人是個好人吶！鄉親們，咱們今天吃的粥都是瘸大人給的，咱們給瘸大人磕個頭吧！”

連街的百姓都立刻圍了過來，齊齊跪下叩首道：“瘸大人長命百歲……”

鐘鯨：“浮山，你看百姓們多喜歡你啊。”

云愧：……喜歡是喜歡，就是瘸大人……都是些什么鬼啊……

云愧掩面輕咳了一聲，抬手喚眾人起來，“在下姓云，云愧。這場天災，大家受苦了。”

“我們不怕天災，我們就想要一位像云大人這樣的好官?！贝蝾^的一個老者開口道。

一眾百姓都跟著附和，要云愧留下來。

云愧輕笑著，同幾個人一齊走著，一邊又問了很多民風民俗的事情。

鐘鯨聽他們聊天，忽然發現云愧亦是博學多識的一個人，許多西北民風民俗從他口中說出來，竟好像在這里生活過許多年一般，說的頭頭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