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勝今天換了件像樣兒的衣服,不說貴,但至少整齊。
吳夢說自己每次接送她都會被同學笑,雖說看問題不能那么看,小孩子不能攀比,但……
人靠衣裝嘛。
“這個花了多少錢?”吳夢看著蹲下來的徐勝,像個小大人一樣幫他整理衣領。后者的胡子還沒有刮干凈,整個人看上去還是臟兮兮的。
但衣服是新的。
“錢是夠的,你好好上學。”徐勝摸摸她的頭,站起來打算回水站。
“哎,爸爸你等一下。”猶豫片刻,吳夢踮起腳尖,把手中的一個飾品掛在了徐勝的衣服前。
這是圣元國的國徽,如火焰般繚繞的煙霧上,藏著一把雙面劍。
看上去只是個普通的玩具。
“學校送的,你戴好。”吳夢嘟著小嘴,撂下一句話,轉身走進了學校。
徐勝低頭看了一下這個徽章,仔細的按緊,也回去上班。
但這一次,他碰到了釘子。
水站,關了?
告示上寫著:因水站檢修,暫時關停。
就這么幾個字。
“喂,搞什么啊!”
“水站關到什么時候!”
“就那么一個水站,還要什么檢修?我昨天看著還好好的!”
“就是,現在水費都貴成什么樣了!?”
徐勝也擠在人群中,舉起拳頭:“喂,搞什么!你們這幫人搞什么!”
還沒等抗議結束,徐勝的衣角就被人拉了拉。
轉頭一看,是劉成。
兩個人遠離人群,坐在街角的荒地上,抽著一種當地的便宜煙草。
“我早就料到這件事了。”劉成刻意壓低聲音,卻又讓周圍的人都聽到一絲。
“你說……水站封鎖?”
“何止哦,兄弟。”劉成搖搖頭,說道:“這水站開給我們搬幾天本來就詭異,像城西的電站,城東的糧倉,哪個不是出事關停的?”
“那你覺得有人搗鬼?”
“喂,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你還給我裝傻?”劉成抬起黝黑的手臂,指著上面的告示:“開和封,現在都是一個人說了算了。”
“唉……”徐勝裝模作樣的嘆了口氣,默默抽著煙,沒有接話。
“你怎么想?”劉成反問道。
“還能怎么辦?有多少工作又不是我們決定的。”徐勝一副抱怨的模樣:“我只是覺得,機會應該擺在所有人面前,能者得之。而不是像現在,待價而沽,得者能之。”
“他娘的,講人話。”
“咳,細節不要糾結了。”徐勝可能一時半會暴露了自己真實的想法:“我等著唄,我能怎么辦?”
“走走走,今天估計搞不定了。”劉成拉起徐勝:“放一天假,去我家吃飯吧。”
徐勝敵不過他,最后看了一眼鬧事的人群,皺著眉頭離開。
這個時候封水站,難道和前幾天他在城主府的鬧事有關?
但這段時間,似乎什么都沒發生。徐勝白天特地去政府大樓那邊看過,還是和往常一樣。
然后今天,水站被封了。
這對徐勝來說不要緊,但苦了光大人民群眾。
“老徐,我和你說,本來水費就下不來,搞這一出。”劉成和徐勝一邊走一邊聊,沿路可見躺在路邊乞討的流浪漢。
“我總覺得哪里不對……”徐勝仔細思索。
“別想了,水根本到不了南區。”劉成明白他想說什么:“南區的工人最多,搬了水,運到北城區,提供給那些特殊場所。但南區自己,水可論斤賣。別說洗澡了,喝的都付不起。你說搞笑不搞笑,我一個搬水的,連他媽水都喝不上。”
徐勝反應過來,因為幫黑市商人擊殺異獸的關系,他手里并不缺錢。但仔細一算,如果用自己打工賺來的錢,確實沒辦法買足夠的水。
這可真是諷刺。
“就這。”劉成的住所在城鎮的邊緣,很多窮人堆擠在一片土瓦房中。周圍沒有一棟高樓,從這里可以隱約看到城中心的政府大樓。
“哎哎哎,爸爸你怎么回來了?”
兩個臟兮兮的小孩朝他跑過來,抱住了劉成。后者把他們趕到路邊,小孩又像兩只小獸一樣到處打滾遠去。
雜亂無章的房間內還有一個老太太,自顧自的縫補衣服,嘴里還叼著一根類似煙卷的東西。抬眼看了徐勝一眼,然后又低頭做自己的事去了。
“來來來。”劉成從柜子里小心翼翼的拿出巴掌大小的剩啤酒,就著昨天吃剩的花生米,來招呼徐勝。
徐勝不知道他為什么過的那么窮,只是感覺他的笑容不太自在。
他們也不算是多熟悉的朋友,頂多算是工友。
現在安火城可以說窮困潦倒,如果不是最頂級的娛樂場所,基本很難痛快的喝完一頓酒。
劉成抿了一口,把啤酒當蒸餾酒喝。
“老徐啊,你聽說一件事了嗎?”劉成突然開口。
“你說。”
“這幾天有個傳言,說城主自己私藏了很多真氣。還不只這些,那些稀缺的水源和礦站,都是城主干的。”
“真的假的?”徐勝佯裝不知。
“管他真的假的。”劉成喝完酒:“很多人都當真的。”
“那又能怎么辦呢?”
“一個人當真無所謂,但如果所有人當真。”劉成摩拳擦掌:“那就好了。”
“哪里好?”
“苦日子到頭了啊。”劉成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我早就看不慣城主的做法了。這世界上有窮有富,道理我懂,但怎么就不能是我劉成呢?我給安火城搬水干工二十多年了,老婆都賠進去了,就給我落倆拖油瓶。老徐,你是懂我的,你自己不也這樣嗎?”
“難道你是說……”徐勝壓低聲音:“造反?”
“哎,你別說那么小聲。對,造反,就是他媽的造反!”劉成把破碗摔在地上,門外傳來幾聲嬉笑,他老母嘖了一聲,轉過了頭。
“造反……但是那個鏢師……我們怎么可能打得過?”
“哎,人多力量大,你不用擔心這個。”劉成說道:“那天在街上,我們都看到了,也就那樣。人一圍,他媽就是個廢物。”
“嗷。”徐勝點點頭,也喝完了碗里的酒。
兩人聊了大半天,大家今天都沒活干,但徐勝找了個借口,說是中午要接女兒去吃個飯,想脫身離開。
但就在他想走的時候,劉成拉住了他,一副微醺的模樣。
“老徐。”
他語調變了,徐勝皺皺眉,看著他。
“你能不能,借我點錢?你知道的……我買點刀……什么的。真的,最后一次了,事成之后,一定還你。我都聯系好了,他們有個組織,過半個月資源車一到,就動手。”
合著在這等著我呢。
“不行。”
雖然徐勝現在也是有幾個金幣的“富人”了,但凡拿出一枚金幣,就夠劉成滋滋潤潤活一年。
但理智告訴他不可以,給了他一枚,他還會想要第二枚。
沒有人會知足,甚至這種知足來源于互相比較。如果兩個人都很窮,可能根本不會滋生惡意。
但如果一個人比另一個人過的好,就不一樣了。
尤其是,對方難以望其項背的好。
徐勝想起了自己當年的表弟,那個將淬毒匕首捅進自己心臟的表弟。
“老徐,老徐我求求你。”劉成扯著他的褲腳,半推半就跪下,面露苦相:“我真的沒錢了,就算水站再開,我也干不了多久。我腰和腿都不好,你可能還能干十幾年,但我真的不行了。你就借我這一次,我賺了錢,我翻倍還你。老徐,老徐……”
徐勝鐵了心要拒絕,但就在放棄自己半片衣角,踏出門外的時候,看到了劉成的兩個孩子。
他知道這兩個人一直在外面偷聽,但真的看到這兩個小孩的眼睛時,他又猶豫了。
大的帶著小的,衣不蔽體,滿臉鼻涕。
徐勝大概對小孩子沒有抵抗力。
雖然劉成就是一個無能的中年混蛋,但這樣的混蛋,這個城市里還有很多。
“我身上只有這么多。”徐勝從口袋里掏出兩枚銀幣,劉成雙眼放光,要沖上來搶:“但你一定要還給我。”
“一定,一定!”
“還有。”徐勝貼著劉成的耳邊,壓低聲音說道:“如果你去了,一定要注意安全。”
“安全?”劉成愣了一下,隨即說道:“啊,是,是,一定。”
徐勝搖搖頭,嘆了口氣,把手中的兩枚銀幣放進了劉成手心里,然后便離開了。
趁還有時間,他決定去思考一下和真氣本源有關的事。
而在安火城的另一邊,南德學院內,吳夢和周宗擠在天臺上,兩個人看著手里的一個儀器。
儀器上,一個紅點正在緩慢飄動。
“居然真的可以看到?!”吳夢感覺很不可思議,端著儀器看了好久,甚至分辨出徐勝走的是哪一條街道。
“原理也不復雜,只要那個徽章不損壞,很難感受到里面的真氣反應。”周宗一臉驕傲:“我們家造的。”
“這應該是機械師的作品吧?”吳夢轉頭問道:“你不是不喜歡機械師么?”
這一轉頭,兩個人的距離就更近了。
“呃……”周宗往后仰了一下,但下意識的吸了吸鼻子:“就是不喜歡,但該用還是用。”
“所以,他去了那個南區的貧民窟?”吳夢說道:“我知道他有幾個工友在那邊。”
“現在離開了。”周宗指著那紅點問道:“他今天怎么沒去水站?”
“我懷疑他……根本沒有工作。”吳夢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難看:“你知道嗎?我爸帶我回安火城的第一天,跟一個叫張武的人說他叫徐勝,還說以后化名叫徐勝……我……我真的很擔心。”
“徐勝……徐勝……”周宗念叨著這個名字,感覺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看見過。
但很快,紅點回到了張武家的住處,然后老老實實的待在房間里,一動不動。
怎么回事?吳夢晃了晃機器,紅點還是停留在原地。
直到午休結束,都沒有任何變化。
“別想了,再看兩天。”周宗想拍拍她的肩膀,但最后還是站在身后對她說道:“心里壓力別那么大,好好上課,你的未來都要靠你自己。”
“嗯。”吳夢從鼻子里嗯了一聲,不知道為什么,一時間眼眶有些濕潤:“除了我爸,沒人對我說這種話。”
“emmm……對了,你之前讓我查的東西,可能很快會有結果。”周宗說道:“如果那真是蠱巫的話,我可以請他們造一個避免精神影響的裝置。”
“真的嗎!”吳夢跳起來:“那我明天中午還給你帶飯。”
“啊,那個……對了,那些書可能很多,不如放學以后,我們一起去圖書館找一找。”
“好啊。”吳夢一口應下。
這個在學校的小插曲徐勝并不知情。
但不代表他完全什么都不懂。
在張武的住處內,徐勝和吳夢的房間里,一個臨時造出來的假人坐在沙發上,胸前戴著吳夢給他的徽章。
而真的徐勝,此時和張武一起坐在餐廳,滿臉問號。
“你說是不是到叛逆期了?”徐勝拿著一罐啤酒。
“叛逆期?我覺得還好啊。”張武端著一疊鹵牛肉走過來:“昨天我剛教了她怎么造槍,沒啥問題。”
“沒啥問題?你說說,普通的女孩子會監視自己老爸嗎?”
“那誰知道你做了什么虧心事?都說沒了媽媽的女兒像媽媽,你是不是去會所快活被她發現了?”
“誰他媽去會所了?”徐勝現在吵起架來也是滿口臟話。
“你現在有錢了,偶爾去一次也不是問題嘛。再說了,你久不那個,對身體也不好。”
“滾你丫的,老子沒錢。”徐勝皺眉喝酒:“現在工作也沒了。”
“你的工作是那個?”張武擠眉弄眼道:“搬水工?”
徐勝兩只耳朵立刻支楞起來,確認周圍沒人偷聽后,翻了個白眼。
下一刻,兩個人的對話就變了。
張武先道:“今天關水站,我還知道前幾天北城有一個會所整個給炸飛,死了不少人。那天晚上,我在李菱房間安插的傳感器告訴我,凌晨三點才有人回來。”
“那和我有什么關系?”徐勝說的沒錯,炸會所確實和他沒關。
“喂,兄弟,你老實說,你到底背后有沒有人?”張武握住徐勝的肩膀,晃了晃。
沉默片刻,徐勝微笑道:
“我不過也是個跑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