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錦出嫁之后,鳳儀宮又歸于平靜,雖然時常不見男主人的身影,然而顧清玥覺得讀讀書,作作畫,又有允衡陪著,這樣的日子,竟也在平淡中生出幾分真趣來。
許行舟的歸來對顧清玥而言,是意外的驚喜。
彼時顧清玥正在教孩子們作畫,她歪著頭,專注打量了一下胖胖的允鐸,神秘地笑了笑:“看好啦。”便拿起畫筆在空白的畫紙上一揮而就,色彩與光影交錯,手中的畫筆如飛,勾勒出允鐸濃黑的眉,含笑的眼,微鼓的腮,撅起的唇,允鐸逼真的形象便躍然紙上。
“啊!”周圍一片輕輕的抽氣聲。
“這是素描,”顧清玥有意引入現代美術的技法,給孩子們更多探索的選擇性。
“娘娘,您能給我畫一幅嗎?”嘉柔怯怯地問,羨慕地看向允鐸的畫像。
顧清玥含笑點頭,眼睛看著嘉柔,手下不停,漸漸出現了一位梳著雙丫髻、穿著齊胸如裙的小姑娘,她明眸流轉,含羞微笑,清新美麗,如同吹過林稍的一縷晨風。
“是嘉柔呀!”允衡雙手擊掌,叫道,孩子們受他感染,也莫名其妙鼓起掌來。
嘉柔的眼中閃著喜悅的光,她道了謝,才如對待稀世珍寶般小心翼翼捧起畫紙,愛不釋手的看了會,又小心翼翼地收起來。顧清玥啼笑皆非:人,都是對自己的樣子感興趣的。
門口有輕輕的掌聲響起,眾人驚訝看去,卻見一位年輕男子手執一把折扇,緩緩走了進來。青衫落拓,面有風霜,但氣質如一如既往的謙和沖淡。
清風浥浥,修竹瀟瀟,乘碧景而詣明月,撫青春而如行舟。
一愣之后,幾個孩子便驚喜地圍了上去,七嘴八舌地問候:“先生,您回來了!””此行您都去過哪些地方,給我們講講吧。”“先生,西戎風光如何?柔然國是否有五色石?”
許行舟一指抵住唇邊,輕噓了一聲,示意孩子們先安靜上完課,孩子們才重又坐下,聽顧清玥講解。
顧清玥簡單講了一下素描的要點,才讓孩子們交換著畫對方。隨著孩子們一個兩個選定了自己的作畫對象,畫室歸于安靜,有人一邊盯著面前的人思索,一邊下筆,有人咬著嘴唇,涂涂改改,顧清玥從聚精會神的孩子們中間走過,間或指點一些不足的地方,偶爾抬頭時,便見許行舟含笑的目光凝視著她。
直到孩子們下一節課開始,兩人才有了對坐暢談的時間。
“一年未見,先生風采更勝昔日。”顧清玥示意宮人上茶,才笑對許行舟道。
“幸不辱使命,只是風塵滿面,何談風采。”許行舟搖頭,笑容溫煦中帶著隱隱的關切:“一年未見,娘娘可好?”盡管已無數次在心中描摹這張熟悉的容顏,濃濃思念卻只能在這短短一句中淺淡道出。
“深宮女子,不過時日復一日罷了。”
許行舟不置可否,“娘娘已經做了很多事情,適才微臣在外面,已欣賞了娘娘的一些畫作,娘娘畫功愈加爐火純青了。微臣還讀了這一年來兩位殿下的文章,大有進益,也可見娘娘的心血沒有白費了。”
顧清玥淡淡一笑,過去的一年中,陸瀾多在南境征戰,或與賀明霜卿卿我我,兩位皇子的課業多由她批改,自然對兩人的進展知之甚詳。
她轉了話題,問起許行舟一路西行的經歷,雖然許行舟常有信函過來,但畢竟篇幅有限,讀之往往不能盡興。許行舟口才極好,如今他娓娓道來,講起大漠風光,西戎遇險,柔然見聞,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聽的人仿佛身臨其境。
顧清玥不禁拊掌道:“先生這一路經歷,精彩絕倫,合該記下以饗后人。”
許行舟微笑:“確有此意。”兩人相視一笑,有種默契盡在不言中。
須臾,許行舟面上浮現一絲憂慮:”說起來,回途如此順利,還多賴貞懿公主助力。只是公主也有心無力,西北邊境怕平靜不了多久了。”
原來因去歲冬日寒冷,西戎罕見的低溫,凍死人畜無數,加之因西戎內亂,大齊關閉了互市,西戎人無法以牛、馬以及皮毛換取大齊的糧食和茶葉,亦有不少人因饑餓而死。在這種情況下,西戎打算撕毀雙方簽訂的和平協定,打起了以流動作戰在大齊邊境燒殺搶掠的主意。金若蘭自然極力勸阻,并提出可以出面向大齊借一部分糧食來度過危機。
然而,與大齊的邊境會談并不順利,忠武侯將此事上報朝廷后便杳無音信。西戎國內主戰派的呼聲也越來越高,金若蘭的勸阻惹惱了如今的西戎可汗,被軟禁在寢宮中。因料到許行舟一行回大齊必要經過西戎,金若蘭便派了親信隨從在西戎與柔然接壤一帶提前等候,帶領他們繞道到了大齊邊境,避免了他們進入西戎再起紛爭。
“從一路情形看,西戎對周邊的小國已借此挑起了戰爭,然而所獲不多,又有呼延魯河在草原蠢蠢欲動,草原位于西戎北部,遭遇了更嚴酷的寒冬。”許行舟修長的手指在桌上點了幾下:“雙方已有議和之意,下一步可能一致將矛頭對準大齊。”
他眼中憂慮之色更甚:“英國公世子已向忠武侯提議加強巡防,提前備戰,然而,忠武侯似是對自己的部署非常自信,聞言并不以為意,世子多次提起都被一笑岔過,也是無奈。”英國公府向來掌管近衛軍,并不愿插手邊境軍事調遣,恐被人冠以欲染指邊境軍權的罪名,因此英國公世子勸不過便只能無奈放棄。
“我竟不知此事!若蘭的信中......”顧清玥驚覺自己近日困于感情中自戀自艾,竟閉目塞聽到如此地步。然而,她說到一半便有所領悟,她與金若蘭一直有信函往來,此事如此重大,金若蘭又怎會不給她寫信呢?唯一的解釋就是信件被攔截了下來,至于是誰,答案已不言而喻。
陸瀾是擔心她因為私情影響朝政么?他對她不信任從何時開始?她咬唇,眼中一瞬間掠過的黯然沒有逃過許行舟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