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玥幾乎要被陸瀾氣笑,她刷地放下了簾子。
明明是這一場婚姻已經出現了顯而易見的裂痕,彼此都知道,她的執意離開無異于自我放逐,他卻如妻子遠行放心不下的丈夫般諄諄叮囑,說著要她早日歸家的話語,粉飾太平。
這次離開,陪在顧清玥身邊的是素綾與翠袖。因為歸期未定,也因為實在放心不下允衡,顧清玥做了一些安排。她將紫韻留在宮中,一則照顧允衡,允衡的學業上有許行舟看顧,顧清玥并不太擔心,但后宮的明槍暗箭不得不防;二則紫韻與素綾不同,素綾是鎮國公府的舊人,明年也會從鎮國公府出嫁,而紫韻幼時進宮,只是在顧清玥被冊封太子妃時,由鎮國公府延請進府,教導太子妃禮儀,由此結下了主仆情緣。留在宮中,對她而言是最好的去處。
顧清玥離宮后,紫韻將搬入允衡的居處,今后主要照顧允衡。她只對顧清玥道了一句:“請娘娘放心。”顧清玥便知紫韻已明了她的心思。
翠袖自愿隨顧清玥出宮,出乎顧清玥的意外。原本,鳳儀宮的宮人,除了出自鎮國公府的素綾,別人她是一個也不想帶走的。她臨行前,一個個問過宮人的想法。如果愿意繼續留在鳳儀宮的便留下,愿意去其他地方的她會妥善安排。令顧清玥感動的是,即便知道她離開后,鳳儀宮將逐漸沉寂,大部分宮人仍然選擇留在鳳儀宮。
翠袖是個很上進的宮女,她與素錦一般口舌伶俐,卻較素錦更擅長察言觀色,這也是顧清玥在素錦出宮后提拔她的原因之一。顧清玥并不想耽誤她的前途,坦率告訴她自己或許會在西山長住一段時日,讓翠袖再慎重考慮一番。翠袖的答復是:“與前途相比,奴婢仍然愿意在娘娘的身邊。”
就這樣吧,身邊有故人,真好,這也讓她感到,自己并沒有那么失敗。
約是在一個地方呆得久了,縱然滿是離愁別緒,還有前途未卜的感覺縈繞心間,然而從官道轉上小路,當細雨漸歇,鱗次櫛比的屋舍從視線中退去,映入眼簾的是一望無際金黃的油菜花海,逶迤蜿蜒著直入云間,顧清玥仍然感到一絲雀躍,是久違的自由的氣息。
上一次有這樣的感覺還是南巡之時,彼時她身邊有心愛之人,篤定他對她的情意長久,有情飲水飽。江南三月,或晴光燦爛,或煙雨迷離,即便有著刀光劍影,亦譜寫成了心頭的詩,唇間的歌,流轉成頰邊的笑靨,眼角眉梢的歡喜。
眼前這美妙風景,只能自己獨賞了。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用這句詩形容西山的春日,再恰當不過。京城已是夏至,西山的春意才姍姍來遲,在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田中隨著彩蝶翩翩起舞。
此時翠袖驚呼:“真美啊!娘娘您看,那是水車!油菜花開得真好!”她睜大了一雙杏眼,貪婪地看著窗外的田園風光,素綾抿嘴一笑,倒了杯茶放在顧清玥眼前,才道:“外面還有御林軍呢,可收收你那樣子。”
翠袖不以為意:“你們都是隨著娘娘南巡過的,我可是沒有出過宮,可不得好好看看。幾時娘娘回了宮,再出來可就難了。”
身邊的人倒是對她有著莫名的信心,顧清玥不禁含笑道:“無妨,這又不是在宮中,大的規矩不錯便行了。”翠袖立即打蛇隨棍上:“聽到沒?娘娘都發話了。”被素綾給了一個白眼。
顧清玥知道兩人是在有意開解她,心中感激,也不想拂了她們的心意,笑了笑,也把滿腹心事拋在了一邊,專注看起眼前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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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曾在西山行宮住過多年,以太后的性子,顧清玥以為西山行宮必然是莊嚴肅穆,然而,掩映在青青翠竹與粉紅山桃之間,白墻黑瓦的徽派建筑,令她收獲意外的驚喜。后來,顧清玥才知道,太后祖籍徽州,不過這是后話了。
護衛顧清玥至行宮的亦是故人——御林軍的副統領葉熙,行宮中自有宮人與護衛,葉熙至此便要回宮復命了。葉熙原本以為顧清玥失寵于陸瀾,為她擔了一路的心,然而此刻見她唇邊笑意盎然,眼中璀然生光,便知她必是真心愉悅,到嘴邊的話反而無須說了。
自此主仆三人便在西山行宮安頓了下來。
如果除卻思念和對未來隱隱的不安,西山的日子無疑是愜意的。
枕著夕陽的余暉遙望天邊浮云,點一盞清茶,帶著閑適的心情摘下晨露下的桃花,釀一壇美酒,時光在不知不覺中滑至盛夏,漫山遍野俱是蔥蔥的綠意。
允衡來過兩次,也是樂不思蜀,顧清玥只得哄他:“據說此間秋初風景最好,若你屆時課業都是甲等,便讓許先生代你與你父皇說,允你來陪母后多住幾日,可好?”隨即修書一封給許行舟,允衡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起初顧清玥拘于身份,只日日待在行宮里,某一日清早醒來,忽覺這樣與宮中何異,反正皇后的名分未廢,她對外以靜養的名義居于這里,陸瀾有新歡在懷,自她來過雖然奉養不缺,也不乏物質上的賞賜,卻從未有過只言片語,想來如今也不甚在意她了,就這樣居于兩處,相敬如冰,倒也不壞。
顧清玥索性便經常女扮男裝,帶著同樣扮成仆從的素綾與翠袖離宮游玩。負責此處行宮的任統領是個憨厚的青年武將,他直覺皇后這樣的行為并不妥當,然而每次提出異議都被翠袖的伶牙俐齒反駁,毫無還擊之力,只得退一步道:皇后娘娘的安危關系一眾人等的身家性命,娘娘若非要出宮,便必須有護衛隨從,否則恕他難以從命。顧清玥也不想難為老實人,一口應允下來,只是要求隨侍的護衛身著便衣,不要興師動眾,這對任統領來說并不難做,是以兩方便達成了愉快的協議。
就這樣便到了夏末秋初,允衡遲遲未至,卻有另一位不速之客上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