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從何時，懵懂如允程，已然懂得了這些？

宣成帝登基不久，便冊封她為一國之后，待她客氣敬重，她的父親亦循例被封為承恩公，宗親家人無不以家族出了一個皇后為榮，而竟然只有這個并非她親生的孩子，看到了她在尊榮之下的孤寂，對她有著這樣體貼的心思。

事實上，自夫君成為天子以來，除初一、十五兩日，鮮少會踏足她的住處。其余的夜晚，宣成帝或在太極殿處理著政事，或在其他的嬪妃那里，而她，孤枕獨眠。說起來，她在慈寧宮見到宣成帝的時間都比在鳳儀宮多，倒不如在潛邸時，尚能時常朝夕相對。然如今身為皇后，縱如何凄然，她都不能嫉妒，只能端著優雅得體的笑意，看著自己夫君的目光，追逐著別的女子。是她，作為母親，作為妻子，都太失敗了吧，失敗到，要憑著孩子，去爭得帝心……

忽然想起一事，雖因先帝薨逝，太后病重，宣成帝登基之時并沒有選秀，但若太后依然維持如今的情狀，想必到明年的春日，奏請選秀的折子，將如雪片一樣堆滿了太極殿的御案。屆時，將會有更多青春鮮妍、如花似玉的女子走進這后宮。選秀，或許是一個契機，將宣成帝留戀在顧清玥身上的目光移開，只是，世上還有比她更能打動宣成帝的女子么？

夫妻二人各懷心事，陪著允程用了一餐看上去其樂融融的午膳。說是午膳，其實因允程在游樂場至少玩耍了一個時辰，用餐的時候已近申時，是以用膳時，允程便不停地揉眼睛，流露出困意。雖允程作息較往常被打亂，但因玩耍消耗了他幾乎全部的體力，他今日入睡很快。容姵為他掖好被角，在他蒼白俊秀的小臉上親了親，看他睡沉了，又細細囑咐了宮人一番，才起身回了寢殿。

紗窗外，日色漸黃昏，為正倚在羅漢榻前看書的男子臉上渡了一層碎金，他的輪廓，在斑駁的光影中更顯分明。他抬頭沖她微微一笑，桃花眼波光流轉，似含著無限情意。縱歲月風流云散，少年容顏被流年偷換，眼前的男子不再是她新婚之夜的良人，而是大齊溫淳尊貴的天子，她依然，會為他的一笑而心動不已。

“程兒睡了？”他溫聲問道。

“嗯，挨上枕頭便睡了，約莫是玩得累了。”

“這個時候睡下，半夜會醒吧？”

“臣妾已囑咐宮人輪班看護，若是夜半醒來，就把小爐子上溫的粥喂給他，皇上放心。”

“唔。”

容姵悲哀地發現，不知從何時起，他們如尋常百姓家的一對父母般，聊完了孩子的話題，忽然就無話可說。

兩人一時有些沉默。“朕還是……”“皇上今晚……”又不約而同的開口。

雖早有預料，容姵依然心生失落。

宣成帝的目光不由含了一絲歉疚，他起身，溫柔攬妻子入懷：“皇后可允朕今晚留下？”

是該歡喜的吧？她唇角微彎，可使不知為何，心中卻是一片愴然，寂寞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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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袖見顧清玥面色不好，也顧不上再說其他，匆匆扶著顧清玥上了轎輦，回了鳳儀宮。

顧清玥才挪來露華宮沒有多久，雖說大的物件和擺設都規整好了，但一些箱籠少不得要慢慢整理。今日，素綾看日色晴朗，便打開部分箱籠，想著將放著久的一些書畫布匹、大毛衣物等拿出來晾曬一番。因允衡今日上學，紫韻閑來無事，東宮和露華宮不過盞茶距離，紫韻過來后，得知顧清玥去了慈寧宮，見素綾正在忙碌，便給素綾搭了把手。

兩人正一邊閑聊一邊整理，忽聽殿外傳駕聲，忙迎了出去，卻見顧清玥倚在翠袖身上，面色比披著的素色斗篷還要白，紫韻摸了摸顧清玥的手，只覺觸手如冰，唬了一跳：“娘娘這是怎么了？”

翠袖欲言又止，扶著顧清玥進了寢殿，見左右只有紫韻和素綾在，才忿忿道：“皇上也太過分了！闔宮誰不知娘娘身子弱，他偏拉著娘娘在涼亭子里下了大半日的棋!”她又是心疼又是擔憂，“今日怕是閃著了。”

紫韻黯然，半晌才道：“少說幾句罷，如今，可不比原先的時候了。”宣成帝登基之后，先冊立了允衡為太子，昭顯其對昭武帝后人無比的親厚和信任，后又大封六宮，然而，不知是因為輩分還是因為皇太后并沒有升級為太皇太后，他沒有給予顧清玥任何封號。但若說他冷待顧清玥，也并不盡然，至少顧清玥的一應待遇仍按皇后份例，甚至更為豐厚。

也是，大齊此前皇位繼承上從未有過兄終弟及的前例，但這樣就造成了如今宮中有兩位皇后娘娘。宣成帝心思難測，闔宮對如何稱謂顧清玥均是為難，便只以“娘娘”稱之，但是，顧清玥的地位，卻一下子尷尬起來。

顧清玥倦倦一笑，紫韻尚不知宣成帝起了什么心思，畢竟宣成帝這些年掩飾得極好，說起往事，不過道一句年少輕狂。若是知道了，紫韻恐怕更是不安。就比如方才，盡管她已叮囑了翠袖務必三緘其口，可倚著翠袖的的時候，卻發覺她一直在隱隱發抖。也是，世道對女子一向嚴苛，這種事情一旦被人發覺，宣成帝作為天子，自然是不能有任何瑕疵，而她便成了紅顏禍水，或許不得不自盡以示清白，而為了最大程度地不影響天子的名聲，搞不好整個露華宮的人都要滅口……

素綾一向細心，此時便退了出去，吩咐宮人備上熱水，紫韻和翠袖一起，服侍顧清玥換下外裳，又往她手中塞上暖爐，幫她按揉著凍得發僵的雙腿，待到顧清玥身上有了暖意，才輕勸道：“雖是過了晌午，娘娘不若先略微用一點午膳，歇息一會再熱湯沐浴，也好去了寒氣。”

顧清玥心事重重，哪有心思吃飯，涼意從里到外，似要把她浸透，這具身體的體質著實嬌弱，這么多年細心調養，也無濟于事。

“先沐浴吧。”

待浸入溫熱的水中，在熱氣騰騰的浴池中，感受著溫暖從四肢和軀體進入五臟六腑，她倚在池壁，闔上雙目，緩緩舒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