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宣成帝再未踏入露華宮,然而,他似換了一種方式來攻破她的心房,或是送一支花房含露折下的花,或是靈感來臨作的一句詩,命她補上下半句,或是一匹新裁的宮紗,道這個素雅的顏色很是適合她,她有一種感覺,宣成帝似乎已無所顧忌,他以一種對待他的女人的態度,昭顯對她的恩寵,這種感覺,令她芒刺在背,日夜不安。
幾日后,允衡興沖沖來到露華宮,道春狩時要隨駕去九如山皇家林場。雖說昭武帝薨逝后一年之內宮中禁宴請,可是像春狩這樣按例每年都舉行的活動,并不會因此而取消。
允衡眉飛色舞,顧清玥心中不免擔憂,在她看來,允衡才十一歲,騎射亦只是初學,并不適合參加春狩,只是,看著允衡酷似陸瀾的眉眼,神采飛揚,她有片刻的失神:自陸瀾去后,允衡少有這樣開心肆意的時刻,身為母親,她不忍心潑冷水。
允衡說了半日,才察現顧清玥的沉默,不由住了聲,問道:“母后,您是怎么了?”顧清玥一笑,撫著允衡的發頂:“母后的衡兒長大了,母后很欣慰,只是,母后一想到你要離開七八日,便有些不舍。”
“哦,”允衡用發頂蹭了蹭顧清玥的掌心,豪氣萬丈:“母后,您等著,兒臣去給您獵一只白狐,做狐裘。”
“盡瞎說,可都快入春了,穿什么狐裘呢?”顧清玥被允衡哄得一樂,“何況這個時候,哪有什么白狐?”
“那兒臣給母后獵幾只兔子,養著玩兒。”允衡睜大了眼睛。
“好。”顧清玥含笑道,“母后等著你,不過獵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安全。”
允衡點頭:“兒臣曉得。”他眼中滿是孺慕之情:“皇叔命兒臣隨侍在側,母后盡可放心,而且,還有皇兄、子鈺他們,便是打獵也是跟著護衛的。”他凝眉沉吟:“我想著,帶上紫韻姑姑,再沒什么不妥當的了。”
“那就好。”縱并不是全然安心,顧清玥仍含笑應了。
允衡走后,顧清玥連著兩日總覺眼皮直跳,夜間做了夢,早上醒后又記不得夢境,只是覺得夢中的自己很是恐慌,一直在尋找什么東西,一覺醒來很是疲累。
翠袖悄悄對素綾道:“我瞧著太子殿下不過去了才兩日,娘娘就這般牽腸掛肚,原先咱們在西山行宮住了幾個月,也沒見娘娘如此。”
素綾嘆了口氣:“此一時彼一時,原先娘娘敢離開太子殿下那么九,不過是因先帝總歸是殿下的親生父親呀。”
因素綾的話,翠袖亦是沉默,此后不再提起這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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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女人的第六感往往無比準確。
春狩尚未結束,顧清玥這日正打算召沈氏入宮,便得到了一個噩耗:狩獵時,太子坐駕突然發狂,太子被跌于馬下,至今昏迷不醒。
顧清玥手中的茶盞砰地跌在了地上,摔得粉碎。她騰地站起身來,臉色煞白:“殿下如今在何處?”報信的宮人跪在地上,不敢看顧清玥的臉色:“出了此等大事,如今御駕已在回京途中,應是今日午間便可回宮。”
顧清玥憂心如焚,在殿中來回踱步,此刻無比后悔不該一時心軟答應允衡隨駕,又不禁胡思亂想。在她的茶飯無思、望眼欲穿中,御駕從南宮門長驅直入,直達太極殿。自宣成帝登基以來,顧清玥從未踏足太極殿,然而今日她滿心滿眼里只有允衡,顧不得避嫌,更不會理會他人的閑言碎語,幾與御駕同時到達了太極殿。
宣成帝將允衡安置在暖閣中,沉著臉聽御醫們七嘴八舌的討論診治方案。顧清玥一踏進門,他眸光一亮,愧疚看向顧清玥。
然而,顧清玥視若無睹,她的眼神從宣成帝身上毫無感情地飄過,落在了御醫表情沉重的臉上,心中咯噔一聲,不由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幾晃,才倚著翠袖勉強站住了。
“太子眼下情形如何?”
孫院判看了眼宣成帝,見宣成帝面色莫測,便拱手朝顧清玥一禮,字斟句酌道:“微臣見過娘娘,太子殿下性命無憂,腿傷假以時日亦能恢復良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太子殿下被山石磕到了腦后,至今昏迷未醒。”孫院判閉了閉眼,索性說出了口。
顧清玥緩緩走到允衡床邊坐下,不錯眼地看著他,他的臉色不是平日的紅潤,略顯蒼白,應是失血過多導致,那俊秀的眉目,因著他的昏迷斂了笑意,微微現出些沉穩來,倒更像了他父親一二分。她輕輕掀開被子,撫著他受傷的左腿,傷處已嚴嚴實實地包扎了,可是看允衡微蹙的眉頭,便是在昏迷中,亦是能感受到痛吧。
顧清玥怔怔落下淚來,是她錯了,他畢竟還是個單純的孩子,這深宮人心叵測,她不該掉以輕心。
半晌,她啞聲問道:“太子他何時才能醒來?”
“這......微臣也說不準,許是這幾日,許是一二月,需待淤腫化盡方可。”幾個太醫面面相覷,最后,仍是孫院判暗嘆一聲,回道。
“清玥,朕已遣人快馬去請一位老神醫,他若出手,必能治好衡兒。”在人群之外遙望著她的宣成帝,本就因允衡的意外受傷深深自責,在看到顧清玥如此傷心后,更是痛悔不已,不由走近了她,撫著她的肩輕聲安慰。
顧清玥驟然抬頭:“衡兒受傷,是意外還是人為?”
宣成帝沉默了半晌:“你放心,朕已下旨徹查,若是人為,絕不輕縱!”
顧清玥冷冷一笑,果然如此。她心中陡然升起無限怨憤,因太后之過,也是為了大齊的政局穩定,陸瀾將皇位傳予宣成帝而非親生兒子,作為補償,而陸瀾與她其實都對允衡能否即位極為淡然,她甚至一度想帶著允衡離開這政治中心,然而,卻被他阻攔。因他之故,允衡才會受傷,因他之故,她不得不在這深宮中輾轉。
眸中的怒火化成啪的一聲。
一個清脆的耳光打在了宣成帝的臉上,身后的李連呆立在當場,捂住了嘴才沒叫出聲來,屋中瞧見這一幕的太醫與宮人內侍,都在大驚之后迅速地低下了頭,眼觀鼻,鼻觀心,屏息靜氣。
“都退下。”宣成帝的聲音仿佛結了冰。
人群如潮水般退了出去,李連亦不敢留在屋內,而是掩上了門,垂首侍立在門外。
容姵得到消息,亦是安頓好了允程,匆匆趕來,卻慢了一步,她見平日不離宣成帝的李連獨自站在殿門外,怔了一怔,但終是掛念著允衡,便要推門進去。
李連連忙擋在了容姵身前:“娘娘,您現下不能進去。”
“為何?”容姵轉頭,看向李連,李連低頭,不敢與容姵對視。
“莫不是皇上不在,不想公公竟敢攔著娘娘?”繡棋怒聲道。
李連苦笑一聲,這等宮闈隱秘,他是無論如何,不敢也不能說出口。他躬身施禮:“此時不便,還請娘娘稍后再來看望太子殿下。”
容姵的臉色一白,不由后退了幾步,心念一轉之間,她忽然知道了殿中除了宣成帝,還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