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進入了另一個夢境，細雨霏霏的夜里，有人輕叩楹窗：“玥兒，玥兒......”

少女推開窗子，見眼前的少年頭發與臉上皆淌著水，一時又是心痛又是驚訝：“怎么這個時候來了？”她下意識地想拉他進屋避雨，又想起一事，欲要拉少年的手便停了下來，她垂下眼簾，頓了頓道：“你我都大了，以后切莫如此了，快回宮吧，仔細著涼了。”說著便要關上窗子。

“玥兒......”少年的臉上掠過傷痛之色，拉住了少女的手：“玥兒，我去求父皇好不好？我去求父皇改了旨意。”

少女淡淡一笑：“君無戲言，你若是想讓我死，便盡管去。”很好，皇家兄弟，為了一個女子反目，莫說她只是臣子之女，便是大羅金仙，今上知道后，想必也是想除之而后快了。

少年的目中是不可置信的悲傷：“這么說，玥兒，你定是要嫁給他了？！”

少女咬唇無言，靜如深海的夜里，唯有雨聲瀝瀝。

少年抹了一把臉上的水，一只手緊緊攥住少女的手腕，過了片刻，才懇切道：“玥兒，我知你的顧慮，但我們，能不能再努力一下。”他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清玥，我們離開吧，這什么勞什子的王爺我不當了，我們離開京城，隱姓埋名，只我們兩個人在一起，好不好？”說到后來，語聲里帶了隱隱的哀求。

少女的長睫動了一動，她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唇角微彎，似帶了一絲譏誚，輕聲嘆道：“陸澤，你什么時候竟如此天真了？”

“再說，能嫁給太子殿下，是閨中少女的夢想，我亦不能免俗。”她神情平靜地說著錐心之語。

“你亦不能免俗？好，好！”因她的話而怔怔的少年，似看陌生人一般的看著她，良久，無力地垂下手，卻仍是帶著一絲企求問道：“玥兒，你真是這么想的？”

少女靜靜看著他，眸中無悲無喜：“以后，不要再來了。”

......

在這樣時而迷離時而清晰的夢境里，顧清玥覺得自己明明是旁觀者，冷眼看著他人的悲歡離合，然而，不知為何，在少女平靜的說出“以后，不要再來了。”時，一陣摧心裂腑的疼痛將她驚醒。她猛的坐起，捂著心口。

她平息著自己急促的呼吸，仍不由自主地回憶著一晚的似夢非夢，忽然心念一動，她起身下了床榻，顧不得穿上繡履，赤腳走到妝臺前，在六角宮燈朦朧的光線下，翻找著妝奩。

作為曾經的皇后，她有很多頭面和首飾，大件的頭面，素綾都一一登記，放在了庫里，妝臺的首飾盒里，是一些顧清玥素日喜愛或常常佩戴的輕巧首飾。

如她記憶中一樣，她打開那個匣子，一支桃花釵靜靜地躺在其中，泛著潤澤的光芒，可見主人很是喜歡，時時撫摸。

她心中掀起驚濤駭浪，她記得，她與陸瀾的第一次相見，她便隨手插了這支釵。作為穿越人士，她素來不喜那些能把脖子壓斷的金玉首飾，除了盛大的場合外，極少佩戴。這支桃花釵，輕盈而剔透，又極應景，是她春天里常常用來簪發的首飾之一。

別人不知道也就罷了，素錦，也從未說起過，也或許，是她疏忽了。誰知道，這一支釵子背后，有這樣的故事呢。

顧清玥撫額，她無意于成為原主本人，是以，對她的過往并沒有細細地去探尋，而往往，一個不起眼的細節，一件平平淡淡的小物，反而藏著驚心動魄的往事。

這一刻，她深深感到命運的惡意與無常。原來，在她與陸瀾的愛情之中，一直摻雜著太多的人，便是彼此互明心意，也已是太晚太晚。原來，今日如此困局，宣成帝的糾纏不休，一半是源于陸澤自己的心魔，一半是因自己無意的操作，就真的，確實很綠茶。

顧清玥苦笑了一聲，她把首飾硅整了一番，大約恢復了原狀，又闔上妝奩，才又上了床，只是，再無一星半點的睡意了，闔目直到天明.......

顧清玥思之再三，向沈寬道：“老先生，我這幾日一直未出露華宮，卻心神不寧，晚間也噩夢頻頻，不知為何？”沈寬目光閃動，問道：“不知娘娘夢見何事何人？”

顧清玥作苦苦思索狀，片刻后才為難道：“光怪陸離，實在是記不清了，反而越想越是頭痛。”

沈寬點頭，又問：“娘娘這幾日可見過什么人？”

顧清玥失笑：“深宮寂寂，以我如今的身份，如何會有客上門？不過是太子殿下日日來請安罷了。”

“只是，昨日皇上亦來了露華宮......”顧清玥艱難啟唇，似有些窘迫。宣成帝既然讓沈寬負責她的脈案，那沈寬必也是明了宣成帝的心思了。

沈寬想到初見顧清玥時，她身為宣成帝名義上的皇嫂，卻留宿在宣成帝的寢宮，又想到幾次來診脈，宣成帝都細細詢問，溫聲軟語，且也將這位前皇后的嫡子立為皇儲，而這位前皇后對宣成帝卻一直冷冷淡淡，顯見兩人之間有不可言說之事，而這位前皇后心中不愿，又想到先鎮國公保家衛國，鎮國公世子目前也在西北與西戎對戰，唯一的嫡女卻在宮中落入如此尷尬境地，不由生出一份惻隱之心，捋須沉吟道：“老叟覺得娘娘許是有部分記憶被喚起，這本是好事，老叟本可輔以藥物，將娘娘的失憶之癥治好，但娘娘如今身懷有孕，不宜耗費精神，且部分藥物并不適合有孕之人使用。娘娘不妨將此事擱下，專心養胎為要。老叟也會和皇上這樣說的。”

如此甚好。

顧清玥心中如是想，面上亦是微笑：“老先生如實稟報皇上便好。”

沈寬心思耿直，果然見了宣成帝，也是這番說辭，并不客氣：“娘娘許是因了皇上，模模糊糊憶起了部分往事，但每每憶起便頭痛難忍，因此老叟覺得，若此時強行喚起娘娘失去的記憶，反而對娘娘本身和胎兒都有百害而無一利，為母子平安考慮，請皇上近日莫要刺激娘娘。”

都說得如此直白了，宣成帝能聽得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