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顧清玥終于能在西山安穩(wěn)地住了下來，遠(yuǎn)離軟紅三丈，心靜了，日子便慢慢有了趣味。

在離宮的馬車上，翠袖曾擔(dān)憂著宣成帝的意圖，太過輕而易舉的放手，反而讓人心有疑慮，顧清玥倒覺得無謂。她是心思清淺的人，從未能跟上他的節(jié)奏，揣摩到他善變的心思。這么長的時間相處，他也終于知道她不是他記憶中的心上人了罷。

其實，宣成帝再怎樣偏執(zhí)，可他如今所處的位置決定了，只要他不想讓大齊在自己手中衰落，就不得不打起精神勵精圖治，不得不有現(xiàn)實的考量。別說顧清玥只是他少年情懷的追憶，便是當(dāng)年的少男少女有情人終成了眷屬，在歲月的磨洗下，也未必不會成為怨偶。

夢很美麗，現(xiàn)實很殘忍。

在這里的生活很規(guī)律，每個清晨，她會步行去大昭寺為陸瀾祈福，為允衡求平安，亦為這段異世情緣求來生。她從未想過，自己這樣的現(xiàn)實主義者，因為陸瀾，會期望有來生。

余下的時間大多給了牙牙學(xué)語的嘉曦。剛住進(jìn)來時，每到黃昏，嘉曦會歪著腦袋頻頻朝門口看去，顧清玥知道，她雖不會表達(dá)，可是必然在奇怪，日日來看她的哥哥怎么不見了。然而，不過幾日，這山中的大千世界，便吸引了嘉曦的全部心神，讓她將哥哥拋諸腦后。顧清玥曾在寫給允衡的信中略提了一二句，惹得允衡心焦不已，只恨身為儲君事務(wù)繁多，不能親身前去，遂在回信中殷殷叮囑顧清玥，務(wù)必要在嘉曦面前多多提起他來，讓嘉曦記得她還有一個哥哥惦記著她。

閑時，她亦有很多的事情可以忙。或按著古籍所記，松花釀酒，春水煎茶，或采下姹紫嫣紅插入玉瓶，留一室春色爛漫，或就地取材，用山間野蔬珍味，烹一桌佳肴。偶爾，眉眼染笑，看翠袖與任統(tǒng)領(lǐng)，一對情竇初開的小兒女，甜蜜，斗嘴，吵架，和好.....周而復(fù)始，樂此不疲。愛情的最初，真是單純的美好啊。

只是，幾年前來時那種對市井繁華的好奇，對走遍天下的向往，卻不知于何時，漸漸淡了。

這日是她的生辰。山中霧氣散盡，晴空如洗。

一早，宮中派人送來了豐厚的生辰禮，允衡雖不能前來，可是他的心意亦在其中，世人常說知子莫若母，其實反之亦然。允衡的禮物是一張自己的畫像，他幼時和顧清玥學(xué)畫，于丹青一道頗有天賦，作為愛好這么多年斷斷續(xù)續(xù)竟一直堅持了下來。

畫中的允衡栩栩如生，令顧清玥愛不釋手，亦讓嘉曦瞪圓了一雙眼睛。顧清玥細(xì)細(xì)看過，含笑道：“果然大有進(jìn)益。”其余的禮物她粗粗瀏覽了一番，總不過是些金玉綢緞，應(yīng)是容姵準(zhǔn)備的，合乎宮規(guī)慣例，宣成帝沒有心血來潮，很是讓顧清玥松了口氣，便讓桃朱一一登記入冊后放入庫房。

待到了晚間，統(tǒng)共沒有幾人，索性不分主仆，熱熱鬧鬧地開了個小宴。

“娘娘，您瞧這是什么？”翠袖抱著一個酒壇子出來，喜孜孜道：“奴婢方才想起來，前年咱們住在這里的時候，正值山桃花盛開，娘娘釀了兩壇酒埋在桃樹下，道要品品這皇城桃花與西山碧桃，哪個釀酒味道更好。如今奴婢把這酒起了出來，咱們嘗嘗滋味如何？“

顧清玥并非好飲之人，當(dāng)初釀酒也不過是閑來消遣，然而離宮后心境放松了不少，便拍案笑道：“好！今夜我們不醉不歸！”

都是青春活潑的年紀(jì)，沒有了宮規(guī)束縛，翠袖等便笑鬧起來，一人一句詞一杯酒祝壽，這一鬧，便到了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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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清玥是被一曲簫聲驚醒的。

她睜開眼睛，眸中猶帶朦朧醉意，茫然地揉了揉額頭。這埋了三年的酒入口甜美，但后勁頗足，她的酒量一般，只兩三杯便有了醉意，但今日實在開心，又經(jīng)不住眾人慫恿，便放縱自己多用了幾盞。依稀記得自己被翠袖扶進(jìn)了內(nèi)室，便倒頭睡下了。

如今是什么時辰了？

雖說擾了她的清夢，但平心而論，這人的簫聲吹得實在不錯，如林下清泉，潺潺流動，又如和風(fēng)徐徐，拂過竹林，有一種若入幽谷的空明，在這明月之下，春山之中，令人不禁沉醉其中。

顧清玥凝神傾聽之際，簫聲忽然一變，低回婉轉(zhuǎn)，纏綿悱惻，似在訴說著著悠遠(yuǎn)的往事，經(jīng)年的風(fēng)霜，靜好的時光。

高情一去風(fēng)流遠(yuǎn)，夢憶簫聲第幾橋。

她披衣坐起，推門循聲而去。

踏著如霜月色，轉(zhuǎn)過九曲長廊，走過白石小橋，沿清溪逆流而上，簫聲越來越清晰，她抬頭，碧海冰輪之下，一人背對著她，手持洞簫，長身玉立，銀發(fā)如雪。

如有所感，顧清玥怔怔停住了腳步。

一曲終了，那人慢慢轉(zhuǎn)過頭來，容顏清俊，衣袂飄飄，月色下宛如謫仙。

是耶非耶，似夢非夢？

她大抵是醉了，分不清真實與夢境。

那人一步步走近，攜著微涼夜風(fēng)與淡淡花香，她癡癡看著他，手撫上這張鐫刻于她心底的容顏，輕聲問道：“陸瀾，是你嗎？”

淚珠盈眶，她卻展顏一笑，喃喃道：“我果然夢見你了。”

“只是你的頭發(fā)，怎么全白了呢？”

那人靜靜凝視著她，一雙鳳眼幽深瀲滟，似蘊(yùn)含著如海般深沉的思念，數(shù)不清道不明的情誼。

曾以為此生與她已是生死相隔，徒留無盡遺憾。

有幸歸來，她依然是他記憶里最初的樣子，美好如斯。

“清玥，是我，我是陸瀾，”他看著她，緩緩說道：“是你的夫君。”

余生，他不再是高處不勝寒的九五至尊，不再是她需要仰望的人間帝王，只是她顧清玥的良人。余生，他們將是這俗世紅塵中最平凡不過的一對恩愛夫妻。

他伸手，攬她入懷。

她聽到他溫潤沉穩(wěn)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曾經(jīng)，你陪我在宮闕中度過青春年華，今后，換我來陪你圓夢，走遍萬水千山。”

顧清玥迷迷糊糊地想，她果真是醉得狠了，竟然夢到了陸瀾，還聽到他這樣以家國天下為己任的人，說了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