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激動地道:“真的?梅娘……還可以救?”
葉道冥道:“她雖然只有一縷殘魂但其中含著一絲自我的意識,我可以加固這個領域,讓她的靈魂不再消散,同時我的領域也有滋養靈魂的作用,不過,很有可能她的靈魂雖然足夠重生為人,靈識卻會不全,最終變成一個癡兒。”
文竹的心情平復下來,片刻后笑了:“癡兒也好,總好過現在這樣連人都不是的紙片。”
葉道冥的話倒是提點了師鈺,師鈺想起了自己的一個技能,可以招魂引靈,正好能夠彌補葉道冥法術的不足。只是——這個法術如果用了,他就瞞不住他最想瞞的那個秘密了。
師鈺內心掙扎,從自己的角度來說,他當然是隱瞞比較好,可是,遇上這樣的事情,他又怎么能袖手旁觀呢?
師鈺咬咬牙,道:“我可以彌補你法術的缺陷。”
“師父!”花醉一驚,他自是知道師父所說的法術是什么,不過,他并不想師父為了不相干的人去冒哪怕一絲絲的風險。
師鈺抬手制止了他,道:“世間事,若有重頭來過的一線機會,那自是無比幸運的,師父既然遇上了又怎么能袖手旁觀?”
師鈺的脾氣是倔強的,這一點花醉十分清楚,他憂慮、焦急,卻不能干涉師鈺的行動。
師鈺運轉靈息,藏在衣袖中的手指在微微顫抖著。我又何嘗不畏懼呢?阿冥,很快你就會知道你身邊的這個人是個怎么樣的怪物了。
一束幽黑的光從師鈺的腳底慢慢纏繞上來,像是一條吞吐著信子的曼陀羅蛇,師鈺的眼睛蒙上一層朦朧的色彩,從瞳孔深處蔓延出一抹血色,將整個眼眸染成了驚心動魄的血瞳。而在他的額心,一株嬌艷的彼岸之花緩緩綻出了花蕾。
文竹滿目震驚:“這、這是——”
葉道冥定定地盯著師鈺,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手心卻被指甲攥出了血。
師鈺不去看他們的表情,他說不清心里是害怕還是輕松。只要能幫梅娘就行了吧,其他的……別去想。
師鈺好久都沒有用過這個法術了,這個法術代表的東西——他一直不敢去面對。
“緝魂術——”
幽黑的光罩住了梅娘紙人的身體,一個年輕姑娘的透明的影子緩緩從紙人中脫離了出來,幽黑的光芒沒入其中,像是對周遭的靈有吸引力一般,吸拽著與它屬性相符的魂靈。須臾,一切歸于平靜。
文竹從見到故人的欣喜中回過神來,神色難辨的道:“這……是羅剎族的緝魂術?”
并沒有人回答他的這個問題。葉道冥緊隨其后發動了自己的領域:“黑白域——”
水墨色的靈力一出場就極為霸道、穩固地鎖住了梅娘,然后以梅娘為中心迅速蔓延到整個杏梅村,杏梅村整個的結界、空間都在這一刻穩了下來,連天空都光明了許多。
這等實力,莫非他就是傳說中的黑白棋圣?
文竹心中升起了一絲僥幸,幸好大人在這里,不然今日恐怕就無法收場了。
看著葉道冥做完這一切,師鈺一點待在這里的勇氣都沒有了,葉道冥——應該會離開了吧?不,我在想什么呢,他是那么的厭惡這些陰暗的族群,恐怕只會來替天行道滅了自己吧?我竟然還在想著他會不會走?
這一次,我先走吧,再也不想看著別人的背影了。
師鈺逃也似的離開,花醉見狀正要跟上去,卻被葉道冥拉住:“讓我去,我會把你的師父完好無損地帶回來。”
“……”花醉默然,看著葉道冥絕塵而去的背影,微微勾勾唇。師父,你看,葉前輩還是在乎你的不是?
師鈺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走,他此刻只想要離杏梅村遠一些、再遠一些。
“阿玉。”葉道冥的身影卻不知何時追了上來,擋住了他的去路。
師鈺簡直不敢去看葉道冥的臉,生怕看到他眼中的厭惡:“你跟過來做什么?替天行道么?”
正在他內心煎熬之時,眼前的人似乎是聽不下去他的這番言論了一般,把他緊緊困在了懷里,胸膛的溫度讓師鈺愕然,葉道冥把下巴抵在師鈺的肩上,整個人像是一只乖順的大型犬類,師鈺聽見他低沉的聲音:“我終于知道了,終于知道了你不認我的原因。”
那聲音中竟有幾分釋懷、幾分喜悅。
師鈺有些呆住了:“你、你不生氣嗎?”
葉道冥低低笑了兩聲,道:“我當然生氣。阿玉,是我不好,過去,我太執著于身份、種族之別,才讓你不敢與我相認。你還活著就好,其他的我什么都不在乎,阿玉,以后別騙我了。”
師鈺能說什么呢?他已經不知道要做何反應了,葉道冥嫉惡如仇,對陰暗的種族向來沒有什么好感,他見過葉道冥看那些人的樣子,憎惡、仇視,目光冰冷,那種眼神讓師鈺刻骨銘心,他害怕葉道冥也會用這樣的眼神來看他。只要一想想,渾身的血液就涼透了,在意一個人的時候,對方的一點點冷淡都會讓你心傷,更何況是這樣形同陌路的眼神?
師鈺怕自己羅剎的身份會給葉道冥帶來麻煩,但更怕看見葉道冥失望的眼。但是,在他心里又何嘗沒有幻想過,這個人知曉了他的身份后依然能與自己并肩,沒有厭惡,不離不棄呢?
而現在,這一切就發生在自己眼前,師鈺覺得就像在做一個夢一樣。
師鈺突然涌上一股難以言喻的委屈,連他自己也不知為何,眼淚就洶涌而下了。
見他哭,葉道冥手足無措:“阿玉,你、你怎么哭了?是我說錯話了嗎?”
師鈺揉揉眼,笑道:“沒、沒事,眼淚自己就下來了。”
葉道冥怔了怔,摸摸他的腦袋,語氣中透著幾絲心疼:“阿玉,對不起。”
在梅娘庭院的一間房間中,花醉負手而立,他的身后是誠惶誠恐的文竹。
文竹遲疑地道:“皇,您怎么會親自來這里?”
花醉全無平日在師鈺面前的嬌憨、單純,一雙湛藍的眸中是一片冷寂與漠然。
花醉面無表情:“認出我來了?”
文竹恭敬地把頭垂得更低了:“星月釘,這個世上除了皇無人敢戴。”
提到星月釘,花醉的臉色柔和了一瞬,問道:“你是九師中的哪一師?”
“醉師。屬下是一名花鈿師,擅丹青,能力是以畫為靈,化虛為實。”
“烏鳳山前面那個山頭的鬼可是你放出來的?”
“絕不是,文竹謹遵皇的指令,鬼,若非皇的口令,是絕不可放出禍害人間的!”
花醉頷首,眸子露出沉思之色,須臾,又叮囑道:“我師尊是羅剎族人這件事情,絕不可泄露,我想你應該知道違背我的下場。”
花醉輕飄飄地看了一眼文竹,文竹渾身一激靈,忙道:“絕不敢違背皇。暗格之人以皇為天,誓死不違。”
“記住你自己說的話。”花醉朝門外走了幾步,又轉頭囑咐了一句,“我師父并不知道我的身份,你別暴露。”
“皇!”文竹叫住花醉,“今日多謝皇出手相助。皇的師尊——屬下又該怎么稱呼呢?”
“今日是師父幫了你們,與我無關。至于師父……你便稱他作大人吧!”花醉沉默了一瞬,道。
文竹一臉敬畏地目送花醉離去。
此事過后,文竹毫不吝嗇地挑揀了十株品質上乘的鳳鳴草贈予三人,三人此行的任務也就圓滿完成了。翌日,三人就向文竹辭行。
來時是師鈺與花醉師徒兩人,回程時卻加上了一個葉道冥。
最深的秘密暴露了,葉道冥也未曾怪罪自己,師鈺決定不再隱瞞葉道冥,用葉道冥的話說是給他一個機會,但其實對師鈺而言是放過了自己。
師鈺徹底恢復了以前的德行,見著葉道冥就纏問道:“阿冥,你到底是怎么認出我來的啊?我可戴著面具呢。”
“這個問題你已經問了三十遍了,”葉道冥有些無奈,他又有些明白當初的自己為何對簡玉有種想見又畏見的情緒了,“阿玉,我已經解釋了很多遍,我一眼就認出你來了,你對我而言,實在是太過熟悉。”
怕是把人問惱了,師鈺這才作罷,可一見到葉道冥,他又有滿腹的話想說,亢奮得很。
師鈺:“阿冥,那你為什么要一直跟著我啊?你在找我嗎?”
“嗯,我一直在等你,也找了你十年。”
師鈺的眼眶有些濕潤,心中也有些驚訝和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我……以為,你很討厭我。畢竟,一直都是我在纏著你。”
“我從來都沒有不喜歡過你。”葉道冥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極其誠懇。
師鈺覺得,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高興過。
“阿冥!”
“嗯。”
“阿冥!”
“嗯。”
“阿冥!”
……
師鈺似乎愛極了這種我呼你應的游戲,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
葉道冥闔眼倚靠在馬車上,低低地應和著他,唇角帶著一絲輕松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