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出了名的多雨,倫敦更是首當其沖。
這段時間幾乎天天都陰雨連綿,不過已經習慣這樣天氣的人倒是繼續正常生活,看著絲毫沒有影響。
街上幾乎都是舉著大號雨傘來去匆匆的行人,城市排水系統在這幾年更新過,所以路上的積水不多,坑坑洼洼的路面也早就經過了一番漫長的修復,但拜這些人生來的習性所賜,車速依然不快,行人和車始終保持著安全距離。
汪嶼今天有約,下班之后匆忙回了趟家,把朋友從德國帶回來的膏藥都悄悄裝進媽媽的醫藥箱里,隨后又踏著媽媽的嘮叨聲大步往外。
車子停在AT酒店倫敦總店門口,汪嶼把車鑰匙丟給泊車員的時候還下意識看了眼時間,根據對方早些時候發來的房間號,跟在服務生身后往里走。
推門進包廂的時候,他的外套被服務生拿去烘干,迎著已經坐在桌邊的人的視線,汪嶼掛起笑容,上前握住他的手:“大忙人好久不見?!?/p>
“隨便坐吧,今天只有我們倆?!绷_寅也笑。“跟你比起來,我這算閑人了,你這段時間是去哪兒出差了?”
“這段時間在荷蘭,在和新的供貨商聊合作的事情?!?/p>
“早知道讓你幫我帶幾套好點的顏料送人了,我那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最近還在問我有沒有在荷蘭認識人?!?/p>
汪嶼笑著坐下,服務生立刻擺上餐具,給他面前的杯子倒上茶。
羅寅是AT集團總經理,之前常有人說AT的經理和首席執行官不和,但這么多年下來也沒見這倆人真的有什么矛盾,謠言不攻自破。
過去羅寅總是滿世界飛,各種項目應接不暇,不過因為這兩年結婚,他也不怎么出遠差了,全心在倫敦陪著老婆和剛出生沒半年的兒子。
“對了,我從荷蘭給嘟嘟帶了套玩具,在我車上,一會兒你記得拿?!?/p>
羅寅笑著舉杯。
兩個人一會兒都要開車回家,所以杯子里都沒酒,客客氣氣碰杯的時候,里面裝的都是茶。
“聽說前沒多久裴家大少爺出事了?!?/p>
羅寅向來不是遮遮掩掩的人,冷不丁地拋出話題。
“AT國內分部已經得到消息了,說是裴皓誠現在只能靠呼吸機維持生命,可能也堅持不了多長時間。因為事發突然,我們國內分部和PD的合作只能暫時中止,這個項目到目前為止已經虧損了七位數,不過大頭還是PD承擔的。PD這段時間正在全力挽救經濟損失,但還是免不了要面對停牌退市的風險。”
怎么說他也是個商人,平時有定期做慈善就行了,所以沒必要在PD頭上浪費這么多錢。
汪嶼面不改色地勾起嘴角:“Lucas既然消息這么靈通,那也應該打探到了PD接下來的計劃,不用我多說吧?”
“我只是在好奇,裴家之前可從沒公開承認過你的身份,連業內都只知道裴家只有一個裴皓誠在掌管家族企業。之前是有不少人想挖到裴頌驊年輕時候的風流史,但到最后都空手而歸,他在媒體上的形象可是感情專一的好男人,現在出了這么大的事,裴頌驊這要是想讓你臨危受命,不得先承認你的身份嗎?還是打算直接把這個攤子交到你手里,但依然不把你當裴家人?”
正把玩著手里那只茶杯的汪嶼沒接話,神色復雜。
其實羅寅的人脈足以讓他知道現在PD的大部分動向,但是裴家內部的事情,還是只有他自己知道。
羅寅能打探到的消息基本屬實,但他低估了裴頌驊這號人物的能耐和下限。
汪嶼最近每天都能定時收到一封來自國內的郵件,遣詞造句從一開始的懇切商談,到現在的威逼利誘,無所不用其極。
至于內容,無非就是讓他這個從未出現在公眾場合的裴家二少爺立刻回國去主持家業,最大限度保障PD的利益不受損失。
這不就是把他當個棋子么?
等到他可以被利用的價值已經所剩無幾的時候,他就會像當年媽媽那樣被拋棄。
真有意思,不會還以為他是小時候那個總纏著媽媽問爸爸在哪里的臭小孩吧?
羅寅打破沉默:“如果裴頌驊用手段讓你回過去接管公司,你的YW怎么辦?總不能晾著吧?!?/p>
“裴頌驊有本事讓我回去接管PD,他就有本事替我保住YW。”汪嶼聳肩。“不然你以為我為什么會決定見機行事?他給我的郵件已經寫得清清楚楚,如果我不回國,那么接下來倒霉的就會是YW,甚至可能會把PD現階段的債務全部轉移給YW,因為他就是有能力把YW也變成他的。”
羅寅只是搖頭。
他之前想過好幾種可能性,但始終沒有往這個方向想,畢竟那會兒他以為裴頌驊多多少少還是會顧及兒子的感受,但事實證明他錯了:
裴頌驊不僅可以不顧及兒子的感受,還把兒子自己的心血作為威脅的工具,甚至是他手段的一部分。
但沒辦法,這是他無法插手的事情。
其一,裴家的事情也輪不到他這個外人左右,他本身也不是什么喜歡多管閑事的人;
其二,AT國內分部和PD還有個合作項目,因為裴皓誠的事,項目處于暫停階段,他總要為自家公司考慮。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么做?”
汪嶼再次沉默。
他已經沒有其他選擇了不是嗎。
媽媽當初懷著他的時候就被迫遠居國外,甚至被裴家的老爺子威脅“如果敢回國就親手毀了你肚子里這個種”。
這么多年過去了,媽媽都沒有再踏上那片土地,他也平安無事地長大,媽媽傾盡心血一手創辦的YW也風生水起。
可是現在呢,那人居然要他回去,為的還是拯救他們裴家的家族企業。
他可以忍受裴頌驊的威脅,也可以憑自己的本事讓PD在業內名譽掃地,但是裴頌驊言之鑿鑿地表示會不惜一切代價讓YW成為裴家名下產業,他忍不了。
那是他媽媽的心血,是那個被裴頌驊忽視了這么多年的女人自己打拼出來的事業,他不允許裴頌驊動YW。
但他又清楚地知道,裴頌驊是個言出必行的人,以現階段PD的實力是不夠吞并YW,但裴頌驊有的是辦法端下YW。
所以,他別無選擇。
羅寅在收到老婆發來的消息的時候決定提前結束晚餐,汪嶼當然知道他突然這么急急忙忙打算回家是為了什么,笑了笑,也跟著起身。
侍者給他們各自搭上外套,畢恭畢敬地護送兩位出門,直達酒店大門口。
泊車員已經把兩位的車開過來,汪嶼從后備箱給羅寅拿了買給他兒子的禮物,剛打算合上車蓋,羅寅搭住他的肩膀。
“怎么?”
“只是想提醒你?!绷_寅此刻的表情和語氣完全不像在開玩笑?!皼]有人愿意做慈善家,至少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只是個商人,利益才是我的出發點。YW是我們AT英國總部的長期合作伙伴,我們已經合作了很多年,我也相信,兩家企業之間的合作關系不會平白無故解除。同樣,PD是AT國內分部的合作伙伴,兩家實力不相上下,過去不存在誰一定離不了誰的情況,但現在不同了,PD正在秘密尋求新人來頂住壓力并力挽狂瀾,而你就是這個人。還是那句話,我作為商人最看重利益,AT作為大企業最看重長期發展,而你是回去拯救PD的,不要把自己變成慈善家?!?/p>
汪嶼默默聽完,還是點頭。
羅寅揚起嘴角:“一路順風。”
說完就從泊車員手里接過鑰匙,把禮物放在后座,徑直離開。
而汪嶼依然停在原地,安安靜靜地盯著遠處,大概在思考,又或許是在放空。
半晌,他也發動了車子,一腳油門下去,把泊車員那句送別甩在車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