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去醫院看的人就是這次車禍受傷的裴家大少爺裴皓誠。
汪嶼把pad交給身邊的助手楊揚,跟在裴家管家身后走進電梯。
在他閉目緩神的空檔,電梯到達指定樓層。
裴家應該是把這一整層都包下來了,走廊里隨處可見胸口別著裴家家徽的人。
上至傭人管家,下至便衣保鏢,幾乎是嚴防死守。
沒人在此之前見過汪嶼,所以他剛走出電梯的時候,圍繞他的是一股尤其危險的氣息。
楊揚過去跟著頭兒來來回回參加各種大型會議的時候都沒見過這個陣仗,剛剛在機場就覺得自己好像有點難以支撐,這會兒更是直接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表情都快繃不住了。
眾人注意到時刻照顧著來者的竟是裴家大管家,心下也差不多知道了這人的身份,一下子又恭敬起來,訓練有素地喊了聲“二少爺”。
當然,其中也不乏有人竊竊私語,討論著這位二少爺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被裴老爺子藏這么多年,而且是在這種情況下才召回——甚至有人說這位二少爺是不是裴家的天降紫微星。
這番話不小心被正巧路過他們跟前的大管家聽見,大管家有些不好意思地沖著身側的汪嶼笑了笑,揮揮手,那幾個人就被保鏢架走了。
楊揚這回是真覺得自家老板進蛇窩了,也突然明白為什么當初汪洋董事長要他時刻護著汪嶼周全。
他還以為這種場面只會在電視劇里出現,直到現在親眼所見,還是有些不可置信。
三人停在一間病房門口,大管家小聲開門,汪嶼隨后進去。
楊揚寸步不離地跟在老板身邊,時刻謹記董事長給他的任務和囑咐。
病房很大,應該是這個醫院最頂級的房間了,跟國外的比起來,這個病房更像是個高級套間:
大型家具一應俱全,娛樂設施樣樣不缺,甚至房間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不知道的可能還以為病床上躺著的那個人是來醫院度假的。
汪嶼立定在床尾,就這么默默盯著那個緊閉雙眼、戴著呼吸機的人。
他不是沒在媒體采訪中見過這張臉,但現在這么近距離還是頭一回。
怎么說呢,人都已經這樣了,他再提什么深仇大恨也是白搭,并且媽媽給他從小到大的教育都是嚴于律己、寬以待人,他就算再討厭這張臉,這個時候也說不出什么來。
他總不能跟一個活死人說“你父親二十多年前因為怯懦和自私拋棄了我母親”這樣的話吧,裴皓誠又聽不見。
就算他聽見了,那又能怎樣呢,都二十多年過去了。
楊揚就這么站在老板身邊,看他那張沒有任何表情變化的臉,作為老板這么多年的心腹,也還是知道此刻老板的心情的,所以清了清嗓子看向大管家:“既然已經見過裴家大少爺,那么現在可以去裴氏公司了嗎?”
管家也客氣:“老爺吩咐過的,帶二少爺先見大少爺,然后去見見郁芃冉小姐,之后去裴家參加家宴。公司的事暫時不著急,可以多休息幾天。”
汪嶼總算有了自打飛機降落以來的第一個表情:
輕蔑。
他看不起裴頌驊的原因之一在于,裴頌驊對于可以被他利用的人很是耐心和熱情,一旦這個人在裴頌驊眼里失去價值,就會立刻被拋棄,像棋子一樣——甚至不如棋子。
郁芃冉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如果沒有出車禍,大概現在郁芃冉已經和裴家大少爺成功訂婚,然后快快樂樂等著婚禮到來。
而車禍偏偏就發生在他們去機場的路上,當時他們正準備去國外取訂婚戒指。
所以這樣一來,郁芃冉就和裴家毫無瓜葛,沒有婚約也沒有其他糾纏,甚至連病房都被安排在普通區域,傭人們對她的稱呼自然也得跟著改。
汪嶼只覺得好笑。
大概也是不愿意媒體接觸到郁芃冉,裴家依然安排了人在郁芃冉的病房外嚴防死守。
保鏢看到大管家走近,這才稍微讓開幾步,帶著半分好奇半分警惕地上上下下掃視著汪嶼和他身后的楊揚。
相比之下,郁芃冉的病房比樓上裴皓誠的病房簡陋得多:
普通大小的房間,劇烈的消毒水味,只有升降功能的病床,連掛在床邊扶手上的小桌子都被人提前撤走。窗簾拉了一半,窗戶外面是林立的高樓,再加之玻璃的隔音效果實在不好,連樓下大爺圍坐在一起下象棋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這樣一來,全程安靜坐在病床上看書的郁芃冉就顯得尤其突兀,仿佛與這亂糟糟的環境格格不入。
她穿著藍色的病號服,長發隨意垂落在書頁上,也就在她翻書的時候才輕輕撥開。
因為過于沉浸在書的世界,她完全沒注意到有人進了房間。
大管家清了清嗓子,頭抬得老高,幾乎是用鼻孔在跟郁芃冉說話:“郁芃冉小姐,二少爺回國,老爺安排二少爺過來看看你。”
在和她視線相撞的瞬間,汪嶼突然有種異樣的感覺。
談不上心動,更不是什么爛俗的一見鐘情,只是覺得這個人莫名的眼熟,但他又完全記不起來究竟在哪里見過她。
“怎么不叫人?”
郁芃冉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管家一眼,還是合上書,沖著站在管家身邊的人點點頭:“二少爺。”
汪嶼本就不喜歡大管家這副狗仗人勢的樣子,原本想簡單打個招呼就轉身出去,視線卻不自覺落在那人膝上的書上,隨即頓了頓:“《浮士德的悲劇》。”
“是的,馬洛。”
兩個人就這么簡單地聊了一個來回。
管家惦記著老宅的家宴,還是干脆出聲打斷:“郁芃冉小姐這幾天就可以出院了,太太吩咐過,郁芃冉小姐之后要是愿意繼續住在裴家老宅就知會一聲,老宅可以騰個客房出來。如果不愿住在老宅也沒關系,老爺會給安排一套公寓,靠近商圈和地鐵站,平時可以走動走動。”
“好的,謝謝。”
“二少爺,我們可以出發去老宅了。”
汪嶼轉身出去之前還下意識看了她一眼,注意到她又重新翻開書,還是收回視線。
他在來醫院的路上就聽大管家說郁芃冉在車禍后出現了應激性失憶,但她自己也不知道失去的記憶究竟是哪些。現在能確定的是她已經不記得裴家的人了,連裴家家主去看她的時候都沒認出來,當時還差點讓裴老爺子下不來臺面。
回想一下當時大管家說這番話的語氣和嘴臉,汪嶼又想笑了。
媽媽給他做的家教是絕對不要在別人面前表現出對其的不滿和蔑視,他從小到大都做得很好,也隨之學會了巧妙隱藏自己的真實情緒,所以但從表面上看,他在外人眼里是個很冷淡的人,淡到像是完全不在乎其他人說了什么做了什么,只在乎自己。
但他現在不得不承認的是,他有些不爽。
雖說郁芃冉是裴皓誠的女朋友,他討厭裴皓誠的一切,但在看到郁芃冉讀的書之后,好像那股先入為主的蔑視又消散了些。
因為那本書是他之前讀書時最喜歡的劇本之一,以前閑著沒事就會翻翻,近幾年因為工作太忙就沒顧得上閱讀了,所以在看到郁芃冉在讀原版《浮士德的悲劇》的時候,他更多的是一種在喜好上的認同感。
讓他不爽的是管家對她和對他截然不同的態度。
也是,現在郁芃冉可以說是和裴家沒什么關系了,這些狗仗人勢的東西對她轉變態度也是正常。
但偏偏他的教養還不允許他把這股不爽表現出來。
楊揚察覺自家老板的情緒變化,扭頭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收回視線,再次看向走在前面的大管家:“不好意思,汪總現在需要點個人時間。”
管家回得也快:“是去衛生間嗎?”
“不,給家里打個電話。”
“是這樣的,現在二少爺在國內了,稱呼也確實是要跟著改改,裴家也是家。”
汪嶼看管家面上有些掛不住,還是下意識攔住楊揚,自己上前一步,聲音壓得極低:“希望你清楚一個事實,我是來幫忙的,而不是來接受招安的。既然是找人幫忙,那就要有求人的態度,只是現在我好像看不到裴家的誠意。之前裴頌驊以端掉我名下的產業為威脅,所以我才出現在這里,但目前我已經看到了裴家和AT的合作項目,前前后后完完整整了解了整個項目的進展,如果現在讓我不爽的話,我相信我也能做出些讓你不爽的事情。你覺得呢?”
一時間,氣氛直接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