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皓誠的告別儀式在隔天舉行。

原本裴家就打算接受商界人士的吊唁，所以這次的告別儀式是半公開的：和裴家以及裴氏公司有過往來的相關人員都可以入場，而媒體通通被攔在門外。

令汪嶼很是無語的是，這次裴家還在告別廳外設置了安檢機器，對電子設備嚴防死守，嚴禁場內的任何視頻或照片流出。

來參加吊唁的商界人士原本就是抽空來的，這會兒還得過個安檢，有的人已經明晃晃地把“不爽”兩個字寫在臉上了。

不過好在大家都是戴慣了虛偽面具的人，成功進場的那些人都面無表情，大部分人進去鞠個躬之后就退出來了，都在場外閑聊，似乎今天來這里的重點并不是吊唁裴皓誠。

遲慕森在快吃午飯的時候過來了，手機交給自己助理拿著了，也是進去鞠個躬就出來，隨后接過手機給汪嶼打電話。

遲家的企業和裴氏并沒有太多往來，就算有也只是小范圍的友好合作，所以這次遲慕森的出現也確實驚訝到了媒體記者，在他掛掉電話之后，不少媒體就圍上來了。

汪嶼接到電話就從側門出來，解救了被層層包圍的遲慕森，把他帶去了休息室。

他也是一大早就被裴家叫來這里的，原本并不想過來，但媽媽勸他來，說是怎么也得稍微尊重尊重逝者，畢竟人都走了，再多的同輩恩怨也該結束了。他想想也覺得有道理，所以還是來了。

好在裴家對他還算有點良心——或者說是防他如防賊，壓根沒顧得上他，就讓他一直待在休息室等著，也就剛剛告別儀式開始的時候讓他過去鞠了個躬。

這會兒他正好坐在休息室里百無聊賴，公司今天放假，也沒什么事要他經手，他閑得就差在休息室里下幾個小游戲了。

——所以遲慕森的到來還能給他解解悶。

郁芃冉早就在主廳里待著了，裴家人要她待客，所以每進來一個人，她都要負責接待。

說難聽點，她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無情的鞠躬機器，任誰到她面前，她都會面無表情地深鞠躬。

汪嶼看不下去了，把遲慕森丟在休息室，自己跑去了主廳，趁著裴家人正在進行最后的告別儀式，悄悄把郁芃冉帶來了休息室。

她的眼睛依然是紅的，并且臉上沒什么血色，整個人都散發著疲憊的氣息。

是真的累壞了吧……

從早上七點到現在，壓根沒停過。

“我現在理解你之前跟我說的那些究竟是什么意思了。”郁芃冉苦笑，腦袋垂得極低。“我明明不記得關于裴皓誠的任何事情，甚至連他這個人的臉都差點徹底忘記，但是我現在仍然要以他未婚妻的身份出現在這里，并且沖著每一個來吊唁的人行禮。我的確想不明白，但又不得不因為這件事痛苦不堪。”

“Therewardofsinisdeath.”

郁芃冉瞬間愣住，半晌后才木然地扭頭看向汪嶼。

這句話原句來自《圣經》，之后被引入了《浮士德的悲劇》，恰好是她在住院那段時間重溫的書。

但是……汪嶼為什么會跟她說這個？

遲慕森也聽見了這句話，同樣茫然地看著汪嶼。

這小子干啥呢？

正打算招呼汪嶼來他身邊，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動靜。

郁芃冉下意識起身，出門就正好撞見一臉焦急的大管家，隨后就挨了一頓說。

“郁小姐，裴家這邊已經給您足夠的面子了，今天是大少爺的告別儀式，這么嚴肅的場合，偷懶怎么都是不合適的。我們理解您失憶的癥狀，但是您什么時候能理解理解我們呢？裴老爺子都全程在外面，您作為一個身體健康的晚輩反而坐在休息室里，這合適嗎？”

此時汪嶼已經走到郁芃冉身邊，表情完全冷下來，視線落在管家身上：“我帶她過來的。從大清早過來開始，郁芃冉就一直在主廳幫忙待客，全程沒有休息過。你說裴家人也一直都在外面，但是據我所知，裴家人到得遠遠沒有郁芃冉到得早，如果非要講良心的話，現在全場最有良心的人應該是郁芃冉才對吧？”

因為語氣太過冷冽，管家一下子被嗆得說不出話來。

遲慕森察覺汪嶼似乎有點情緒失控，立刻上前來準備拉住他。

“冉冉。”

眾人的視線齊刷刷被吸引過去。

休息室門口不知道什么時候站了個人。

一身低調又嚴肅的正裝顯得他很是沉穩，單憑這張臉又看不出他是個商界老手，汪嶼甚至覺得這個人比他還要小一些。這人的視線全程都沒落在除了郁芃冉之外的第二個人身上，目光直白的程度讓汪嶼還有些莫名反感。

他剛剛叫郁芃冉什么？

冉冉？

他們兩個很熟嗎？是朋友？

楊揚的反應還是很快的，在心里組織好語言之后就湊到了汪嶼耳邊：“Watson，應該是尹家的大公子尹聽喬，尹家公司的掌門人是他母親喬茹芳，父親不太管公司。尹家是國內比較知名的家居企業，和裴家是直接競爭關系，過去因為爭奪AT的合作權差點撕破臉皮。”

遲慕森清了清嗓子，也壓低音量，微微傾向汪嶼：“我們CO和尹家的往來比和裴家的往來要多一些，因為尹家還有一條副線是與建筑設計相關的，正好和我們CO是相互促進的關系。過去我只見過掌門人，對這位大公子倒是沒什么印象，應該在應酬里見過吧。”

——然而，看現在這架勢，見沒見過好像都沒什么區別。

因為尹聽喬這人就沒正眼瞧過別人，那雙眼珠子都快粘在郁芃冉身上了。

大管家倒是認識這位少爺，慌慌張張地轉過身去，湊到尹聽喬身邊賠笑：“之前沒聽說尹家也會過來吊唁的消息，怠慢了尹先生，實在是我們的疏忽，還請您不要介意。”

汪嶼微微皺眉。

不是說裴家和尹家是直接競爭關系嗎？那為什么裴家的管家要對尹家的人態度這么好？給他個尾巴都能當場搖成直升機的螺旋槳飛上天去。

遲慕森看透了好兄弟的心思，不準痕跡地從他身后拍拍他的背：“你自己心里也門清，圈子里的任何人都隨時戴著面具生活，當然這其中也不排除尹聽喬了。他這人，據我所知，鬼點子很多，而且總是話中有話，跟千層餅似的。你和他交流的時候，千萬注意不要被他牽著鼻子走。再來就是……”

汪嶼眨巴眨巴眼睛，扭頭看他：“再來就是什么？”

“你現在應該以裴家晚輩的身份過去和尹聽喬握個手，既是禮貌和尊重，也是在他面前表明裴家的態度。好歹是個大家族，你身后還有這么大一個家族企業，怎么能允許競爭對手直接來你面前說你們不行？”

遲慕森還是沒把那些比這更難聽的話說出口，只拍了拍汪嶼的肩膀。

畢竟，鬼知道尹家這個時候來參加吊唁是安的什么心。

過去兩家在爭得腥風血雨的時候，不管是哪個圈內人都會說這兩家的掌門人好像都瘋了，面上都是笑著的，但兩個人渾身上下散發的冷意都太過明顯。

現在兩位繼承人陰陽相隔，站在尹聽喬面前的人換成了汪嶼。

遲慕森甚至準備好了隨時要把汪嶼拉走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