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頌騏合上眼睛:“正如你所說,那個被救起來的孩子是你?!?/p>
郁芃冉再次愣住。
她的腦容量似乎無法在短時間內承受這么大的信息量,以至于在那瞬間,她又開始頭痛了,下意識抱著腦袋蜷縮起來,差點整個人往前栽。
汪嶼急急忙忙扶住她,小心搭著她的肩膀:“沒事的沒事的,解開誤會就好,是不是哪里難受?”
說真的,這對他來說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他和郁芃冉之間并沒有什么“有情人終成姐弟”的爛俗戲碼。
但是現在看郁芃冉的狀態并不好,他又開始擔心了。
“在你父親因為一己私欲而不慎葬送自己的性命之后,姍姍還帶你回過這里,為的就是給你父親祈福?!?/p>
汪嶼及時捕捉到了裴頌騏話里的關鍵詞,眉毛擰起:“回到?”
意思就是,過去郁芃冉來過這座廟?
“如你所猜測的那樣,孩子在剛出生的時候就被父親不認可,孩子的父親多次揚言要丟棄她。姍姍為了保護孩子,不久之后就將孩子送來了廟里,匆忙得連孩子的滿月酒都沒能辦。她委托廟里的師父幫忙照顧,所有費用由她一人承擔,并且她也為廟里的修繕工作提供了大部分資金?!?/p>
“那個時候姍姍知道你也在這座廟里嗎?”
裴頌騏搖搖頭:“當時我在別處山里修行,不參與廟里這些大小事。被師父召回之后發現了這個孩子,當下就覺得她的眼睛是我見過的,但我不敢認,隨后師父給我看了孩子母親的委托書,我認識那個簽名。”
汪嶼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正所謂“孽緣”,即是孽,也是緣。
在這樣的地方遇見過去愛人現在的女兒,汪嶼也說不出這究竟是孽還是緣。
“在孩子父親來之前,我照顧了這孩子兩個月。隨后孩子母親來了這里,說是孩子父親最近出遠門度假,她想把孩子接回去自己帶一陣子。廟里同意了,當時方丈讓我把孩子抱出去,所以……”
汪嶼有些聽不下去了。
所以在那個時候,裴頌騏和郁芃冉的媽媽重逢了,并且當時小小的郁芃冉就躺在裴頌騏懷里。
抱著并不屬于自己的孩子,重新遇見過去的愛人,那個時候的裴頌騏在想什么呢?
郁芃冉整個人都在顫抖。
她不敢相信自己剛剛聽到的話。
親生母親為了保護她,在她剛出生沒多久的時候就把她抱來廟里;親生父親不要她,想把她丟進江里的時候卻自己也跟著跌進去。
這是何等的荒謬。
過往的認知被全部推翻,新的認知讓她不想也不敢接受。
裴頌騏起身,從柜子的機關暗格里翻出一本明顯帶著歲月痕跡的相冊,推到郁芃冉面前。
郁芃冉顫抖著翻開相冊,看到第一張的時候就愣住了。
那是她媽媽抱著剛出生的她在醫院病床上拍的照片,和她年少時的記憶如出一轍,照片里完全沒有父親的痕跡。再往后就是小小的她在廟里被各位師父照顧的畫面,因為當時師父們并沒有照顧小嬰兒的經驗,還專門去附近的尼姑庵請來了好幾位女師父幫忙。
相冊里的照片并不多,前面都是和她有關的,到后面就是裴頌騏當年在國外讀書時和她媽媽在一塊的合影。
汪嶼一下子就明白了裴頌騏把這本相冊藏在機關匣子里的原因。
這些都是前塵往事,出家人本該六根清凈,偏偏這些東西都是裴頌騏或許此生都無法忘卻的執念,他只能藏起來。
郁芃冉看到那張裴頌騏和媽媽的合影時,掛在眼眶里半晌的眼淚總算掉下來:“既然那個男人想遺棄我,那當年媽媽為什么會選擇他?”
話一出口,她好像就自己得到了答案。
她記得媽媽總是勸她不要太早沉溺于對愛情的幻想中,哪怕那個時候媽媽知道她和尹聽喬在一起,也始終在教導她不要戀愛腦,女孩子就應該在感情里始終保持清醒和獨立,永遠不要成為任何人的掛件和附庸。
現在她好像明白媽媽的良苦用心了。
因為媽媽年輕的時候就經歷過這樣的重創:
先是裴頌騏,原本感情很好,但裴家勢力強大,裴頌騏根本無法與整個家族抵抗,甚至還要她在被鐵柵欄圍起來的冰冷房間里含冤生活;再是那位她到現在都不知道名字的親生父親,或許媽媽和他結婚的時候是真的覺得自己找到了幸福吧,可誰知道這個男人會心狠到要遺棄他們的孩子。
她也不知道要擺出什么樣的表情才合適了。
裴頌騏垂眸掃了一眼那張他和姍姍在麻省理工的合影,再次起身,從那個匣子里取出一部老舊的諾基亞手機。
在智能觸屏手機幾乎已經完全普及的現在,能再看到這樣的滑蓋手機實屬不易。
郁芃冉只是茫然地看著裴頌騏。
“這些照片都我備份了三份,手機里一份,存儲卡一份,還有相冊里洗出來的一份。這臺手機是我和姍姍在國外讀書時一起買的,早就停產了,但是我一直在滿世界尋找原廠材料,壞了哪個零件就修哪個零件,我舍不得丟掉?!?/p>
——明擺著違背了佛門規矩,但因為藏得太好,竟然到現在為止都沒人發現。
察覺郁芃冉有點坐不穩,汪嶼及時搭住她的肩膀,讓她靠在他懷里。
還有一張照片是小小的郁芃冉跪在軟墊上給佛祖磕頭的畫面,身邊還有個同樣穿得很樸素但看不到臉的大人,應該就是她媽媽。
她小時候就軟乎乎的,臉頰有些嬰兒肥,短短的頭發正好及肩長,頭頂扎著一個沖天小揪揪,看著就讓人心生憐愛。
郁芃冉兩眼空洞:“為什么......為什么是這樣......為什么?為什么媽媽當時不跟我說實話?為什么所有人都把我蒙在鼓里?我到底做錯了什么?”
“你什么都沒做錯,別這樣冉冉?!蓖魩Z心疼得不行,憐惜地輕撫她的長發?!澳闶裁炊紱]錯,你不能決定自己的出生不是嗎?媽媽是為了不讓你背負不必要的心理壓力才不告訴你的,你別自責,這不是你的問題?!?/p>
裴頌騏沒接話,只是默默看著郁芃冉,又換上了那副滿眼慈悲的樣子。
半晌,他才重新開口說話。
“說實話,現在讓你接受這些真相確實殘忍,但我不想繼續瞞著你,因為你也能察覺到最近情況不對。我希望能盡我自己的力量保護你,雖然你和我沒有任何牽扯,但我希望你能平安健康,權當是為了姍姍?!?/p>
郁芃冉胡亂抹了把臉,重新坐直:“那你知道當年媽媽車禍的真相嗎?”
裴頌騏搖頭:“不知道,那時我雖然得到了消息,也立刻就動用人脈暗中調查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但肇事者我并不熟悉,我也能跟你保證,那個人和裴家沒有關系。雖然不知道這件事是否真的和裴家毫無關聯,但我認為,這場車禍是有人故意為之。在監控拍不到的路上,也沒有什么直接目擊證人,并且肇事車直直撞向無辜的路人,正常范圍內的意外不可能會有那么多巧合。”
她已經恢復了些理智,只是說話的聲音依然在顫抖:“我能相信你嗎?如果這件事真的和裴家無關,那最有可能與這件事有關聯的人是誰?我媽媽不會惹是生非,我在學校也沒惹過人,只有過尹聽喬的追求者來找過我的麻煩,但那些事情都被尹聽喬自己擺平了?!?/p>
“事發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如果要重新啟動調查的話,勢必要找到當年處理這起事故的人。”
裴頌騏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汪嶼,旋即轉而看向郁芃冉:“你可以不用相信我,但我可以提供幫助?!?/p>
汪嶼竟然難得明白了裴頌騏的眼神示意,無聲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