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那天,江城有煙花秀。
汪嶼家小區靠近江邊,陽臺就是絕佳觀景位,足不出戶就能欣賞到別人或許要用無人機才能看到的畫面。
彼時汪洋正在客廳里和YW幾個高管開臨時視頻會議,楊揚在她身邊協助,汪嶼不想打擾他們工作,帶著郁芃冉去陽臺看煙花秀。
外面寒風刺骨,汪嶼從身后抱住她,把她整個人都包裹在自己的厚厚的大衣外套里。
這次是郁芃冉先打破沉默,語氣中是這陣子少有的輕快:“我小時候也看過這個,比這個還漂亮。”
汪嶼笑著親親她的側臉:“眼見為實哦寶貝,我可沒看到。”
“混亂的一年要過去了。”
他的下巴自然地抵在她肩上,接下她的話:“是的,要過去了。”
這一年像是被按了二倍速按鈕,時間快得離譜,他們分分合合,最后像這樣擁抱著站在陽臺上等待一年的結束。不僅僅是感情,還有工作上的諸多事情都讓他們備受煎熬。
一項項復雜精密的工作,一場場虛與委蛇的應酬,一次次如履薄冰的博弈,一張張隨處陷阱的合同,一雙雙難以提防的眼睛……他們在混亂的世界里時隔多年重逢,然后走到一塊。
用“混亂”來形容這一年,真是再恰當不過。
“明年有什么計劃呢?”
郁芃冉頓了頓,像是終于和自己妥協和解:“正常生活。”
不要爬消防安全梯,不要對著自己下狠心,不要動不動就陷入悲傷的情緒里,她想要正常的生活,就這么簡單。
*
等到快要倒計時的時候,汪洋結束會議,楊揚端了幾杯熱騰騰的巧克力酒來陽臺。
汪嶼依然沒動,就這樣抱著郁芃冉看著遠方的煙花,神情難得淡漠,像是在苦苦堅持著什么。
“明天我想去看看媽媽。”
“好。”
“我想讓你也見見她。”
汪嶼微愣。
他始終認為付箐泠是她心里絕對的禁區,過去陪她去過陵園的人除了她的家人應該就只有尹聽喬,現在她希望他陪她去,是不是相當于在媽媽面前承認他的存在和身份?
楊揚自然聽見了這些話,迅速查詢了相關信息,上前拍拍汪嶼的背,給了他一個眼神示意。
明天雖然是休息日,但陵園依然開放。他預約了入園,很快就得到了通過。
“好,明天我陪你去,我帶一束花。”
郁芃冉點點頭。
倒計時了。
因為兩個人都喝了熱騰騰的酒,現在并不冷,但這陣子郁芃冉體寒,汪嶼還是給她裹上了厚厚的圍脖。
雖然表情依然清冷疏離,但在最后十秒的時候,她還是轉身抱住了汪嶼,隨后被他抱得更緊。
外面煙花密集綻放的時候,汪嶼聽見了她的抽泣聲和自己的嘆息聲。
“新年快樂汪嶼。”
“新年快樂冉冉。”
明明兩顆心臟離得這么近,但汪嶼依然覺得他們之間站得好遠好遠。
他是不是要好好考慮媽媽說的那些話了?
郁芃冉還在無意識地落淚,想到過去一年里發生的林林總總,一下子控制不住情緒,勾著他的脖子靠近,隨后主動吻他。
那股相同的濃郁巧克力香味混著酒精的氣息縈繞在兩個人周圍,雖然第一口并不怎么樣,不像她喜歡的長島冰茶也不像他喜歡的教父,但他們都意外地喜歡。只是在只是在這股甜絲絲的味道中還摻雜了一些咸,讓他也跟著酸了鼻尖。
等到分開,汪嶼的額頭貼著她的,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
“寶貝新年快樂。”
*
汪洋和楊揚就站在一邊看著他們兩個,臉上都是無奈。半晌,她才看向身邊的人,沖著他招招手,小聲囑咐了些什么。
楊揚起初還在發愣,迎著汪洋肯定的眼神,想了想,還是拿出了手機,按照她的吩咐完成了任務。
大汪董讓他給郁芃冉和她訂好機票,圣誕假期結束之后她們一塊飛回英國。
*
直到收到媽媽發來平安到達酒店的消息,汪嶼再次和在媽媽身邊的那些保鏢確認了安保工作之后,這才折身回了臥室。
他知道郁芃冉這陣子睡眠質量差,每次睡前都會給她讀小說。
和往常一樣,郁芃冉縮在他懷里聽他朗讀,純正的英音聽起來很舒服,偶爾碰到法語或者德語舶來詞,他也能恰到好處地拿捏發音。
不得不承認,她現在的情緒非常穩定。
讀完這一章之后,汪嶼帶著郁芃冉縮回被窩,熄了臥室大燈,有一搭沒一搭地拍著她的背,像是在哄小孩子睡覺。
這次的話題是她先開啟的:“你明天想和我媽媽說些什么?”
汪嶼坦誠:“還沒想好,但應該會先道歉。”
“為什么道歉?”
“我讓你承受了很多本不該承受的苦痛,阿姨把你帶來這個世界是為了讓你開心快樂的,不是為了讓你因為一個男人或者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而痛苦的。不管是我還是那些人那些事,我們都不應該讓你痛苦。”
郁芃冉沒接話,往他懷里靠了靠,隨后被他抱緊。
汪嶼輕撫她的長發:“寶寶,我好久沒看見你笑了。”
屋里點了安神香熏,她很快就進入睡眠狀態,雖然不知道她這次能不能和周公愉快交流,但汪嶼總算是稍微放下了心。
過去他聽老人說過,新年第一天的行為能決定這一整年的行為習慣甚至個人運勢,看她現在這么安然平靜,汪嶼倒希望這不是迷信。
“晚安寶貝。”汪嶼給她蓋好被子,在她額頭輕吻一下。“新年快樂。”
*
早上,汪嶼被生物鐘叫醒,提前按掉了還有十分鐘才會響起的鬧鐘,悄然起床去做早飯。
他原本不想讓楊揚和媽媽跟著去陵園,畢竟郁芃冉并沒有明確說需不需要或者允不允許他們去,但楊揚沒過多久就來敲門了,說是實在不放心所以得跟著去,到時候萬一郁芃冉如果情緒失控,有人照顧她的同時還能有人開車回來。
汪嶼知道楊揚向來想得周到,這下沒拒絕,邊小聲道謝邊接過那束要送給付箐泠的花。
楊揚并沒有把汪洋讓他訂機票的事情轉達汪嶼,畢竟這才是新年第一天,他不像壞了汪嶼這段時間以來難得的好心情。
郁芃冉是被鬧鐘吵醒的,彼時汪嶼已經坐在沙發上跟楊揚核對裴氏的年度報告了,聽到臥室里傳來的刺耳鈴聲,汪嶼立刻起身過去。
她其實并不喜歡鬧鐘,但架不住從小就沒養成好習慣,一兩個鬧鐘必然叫不醒她,非要設置八九個每隔兩三分鐘的連串鬧鐘才行。汪嶼知道她不愛被催,這陣子她一直悶在家里,鬧鐘自然成了擺設,他有意讓她好好調整作息保證充足睡眠,所以每次起床之后都會替她關掉最早的那個鬧鐘。
所以他看到她皺著眉頭的樣子并不覺得意外,邊安慰般揉著她的腦袋邊把她接下來的所有鬧鐘全部關掉。
“現在才八點多,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她這次睡眠質量還不錯,他不想放棄這個能讓她稍微好點的機會。
郁芃冉搖搖頭,慢吞吞地下床去洗漱。
她最近壓根不化妝,匆忙換了一身黑就出來了,等吃完飯出現在地下車庫也才剛過九點。
考慮到要去陵園,三個人都是黑色,汪嶼也特地提前囑咐楊揚開那輛低調的黑色小寶馬去,這樣一來顯得分外莊重。
他們在石碑前鞠了躬,隨后楊揚后退一步,給他們留出空間,在一旁安安靜靜地看著。
“媽媽,我今天把汪嶼帶過來了。之前我就說過要帶他來見你,但總不夠自信,害怕你會給他挑刺,所以一直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帶他來。今天是新年第一天,我帶他過來了,你有話想跟他說嗎?”
汪嶼默默把手里捧著的花放在石碑前,再次九十度鞠躬,畢恭畢敬地說了聲“阿姨好”。
他在來的路上打好了腹稿,但還是在見到那張永遠不會改變笑容的臉的時候不知道要說些什么,猶豫一陣,還是先跟付箐泠說了“對不起”。
“長久以來我都把照顧冉冉作為自己的責任,但是我沒有很好地履行責任,這是我的過錯,我應該道歉。阿姨,在過去的一年里發生了很多事情,有的在我的控制范圍內,有的完全不受我控制,我想把每件事都做好,但是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過去我心里雜念太多,想要在裴氏立穩腳跟,想要讓大家認可我的能力,想要靠自己的野心做出成績……太多事情影響我的理智判斷了。但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的目的就只有保護冉冉了,我只在乎她一個,什么公司利益商戰圈子,我都可以不要。”
郁芃冉就這么默默聽著,眼眶跟著泛紅。
“很多事情我控制不了,但是我在盡力不讓冉冉被牽連其中。我相信您應該已經知道了最近發生的那些事,確實很亂,而且節奏非常快,我一開始也有無助的感覺,但是相比那些,冉冉更讓我牽掛。”
汪嶼的聲音始終輕輕的,像是怕吵醒沉眠的付箐泠。
“我想讓冉冉開心起來。”
郁芃冉垂下腦袋。
等他說完,她才重新上前,輕輕拉住他的手,視線卻依然落在媽媽的臉上。
隨后是長久的沉默。
汪嶼知道她有很多話想說,但這些話不一定需要通過說出口的方式傳達給付箐泠,所以并沒有打斷她的沉默,輕輕地反握住她的手。
半晌,郁芃冉閉了閉眼,抬著頭想把眼淚憋回去,但都是徒勞。
“這么多年里,我一直都在質問自己,為什么別人可以有完整的家庭,而我連你都守不住。我并不羨慕別人,我只是不能理解我自己。明明是大家都可以擁有的東西,為什么偏偏我不能總有,而且我還要被迫遠走他鄉。現在我釋懷了,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了,那時你讓我注意提防絕不是什么臨時起意對吧?”
汪嶼扭頭看她,在心里止不住地嘆氣。
“你總讓我不要在你面前哭,但是我這陣子都控制不了情緒,我本來不想哭的。媽媽,如果是你的話,你要怎么應對現在這樣的情況呢?”
自然無人應答。
郁芃冉用手背胡亂擦掉眼淚,一抽一抽地看著面前的墓碑。汪嶼知道她心里難受,也沒說什么,就這樣輕輕拍著她的背。
直到回到車里,郁芃冉才勉強控制住情緒。因為受了涼還在咳嗽,他反手從后面的儲物箱里拿了一條小毯子裹住她,小心把她帶進懷里。
他們這個車位外面有一輛車停歪了,楊揚去聯系停車場負責人過來挪車,車里一時間只剩下他們兩個。
沉默一陣之后,汪嶼像是總算下定決心,輕輕喊她:“冉冉。”
那時她正閉著眼靠在他懷里,聽見他的聲音只簡單應了一聲。
“冉冉,我可以放你走,我不逼著你留在我身邊了,我可以放手。”
郁芃冉頓住。
殊不知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里都在滴血,雖然簡單,但這個決定讓他糾結了一整晚,剛剛在看到付箐泠的瞬間,他聽見心里傳來法槌落下的聲音。
就應該是這樣的。
他不能自私地把她留在自己身邊而全然不顧她的身心健康,媽媽說的沒錯,他應該給她自由和空間。
“但是你答應我,不要消失,健康起來,開心起來。你可以不聯系我,可以把自己藏在角落里,但是不要消失,要找回以前那個健康活潑的你。”
郁芃冉能察覺到他在落淚,但她說不出任何話來安慰他,只能憑本能擁住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