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步藍”記憶中，眼前人從來都是站在暗處垂著眸，就算容貌著實也令她驚艷過，但他的氣質實在太過陰惻惻，一點都不討喜，地位更是與她這個金枝玉葉的公主是云泥之別。

如若當年“步藍”不是因為想要在宮里培養眼線，霍丞的能力和那股狠勁又著實令她滿意，她壓根不會多看他一眼，甚至可能在知道這樣沒根又卑賤的太監膽敢對她有那種心思時，直接活剮了他。

然，世事無常，“步藍”怎么也不會想到，那在她面前卑微得抬不起頭來的奴才會有高高在上俯視她的一日，而她自己余生的榮華竟然就這樣系在這么一個連男人都不算的人身上。

“步藍”無疑是高傲的，她的出身讓她始終端著高人一等的心態，但為了權利，她也完全不介意跟個太監虛與委蛇。

只是此刻見從前她看不起的低賤奴才，如今卻主宰著他們這些主子的命運，心情還是難免有些復雜，一時間眸光竟也沒能從霍丞身上移開。

步藍以為，霍丞會第一眼看到她，也因此，她努力壓制心里的不甘和屈辱，眸光變得含情脈脈。

然而，本該第一眼就看到她，如從前那般只要她出現了，就再也移不開雙眼，好像她是他的所有的霍丞，此時此刻第一個注意的卻不再是她了。

霍丞確實沒在第一時間注意到步藍，他見眼前這亂糟糟的場景，尤其是看到不遠處雙眼紅紅的、被五花大綁的莫晚時，幽黑的眸子瞇了瞇，聲音越發陰冷，“誰綁了她？”

兩個壓著莫晚的鐵甲軍在霍丞的威壓下雙膝跪在地上，“是、是卑職……卑職該死！”

霍丞淡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下屬，半晌，他也沒有做什么，只平靜地吩咐他們放了莫晚。

在見到霍丞的一瞬間，莫晚心就一直提著，隱隱浮起一絲期待，雖然她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明明她之前一直很討厭這個死太監，恨不得離對方十萬八千里才好的。

可當所有人都對她滿是惡意，在她滿心絕望的時候，這個曾經她最是討厭的人卻是唯一一個不由分說地幫她的人。

莫晚不是喜歡哭的人，可此時還是沒忍住掉了眼淚。

霍丞眉頭皺起，想出聲調笑幾句，心里又實在不得勁。

此時的霍丞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不喜歡看到這個平時被他怎么欺負都能活蹦亂跳的小家伙哭唧唧的樣子。

“卑職見過主子。”

林將軍看到自己的主子到了，卻似乎對他命人綁了莫晚的事情有不滿，來不及猜測這莫晚和主子的關系，連忙上前見禮。

“林奐。”

霍丞轉眸，觸及被萬公公等人擁簇著那道白色身影，他微微一怔，尤其是在對上那雙多年來從未曾改變的溫柔眸子時，霍丞原本陰沉冷怒的臉色緩和下來。

他翻身下馬，走到步藍面前，看著她皎如明月般清澈柔和的眉眼，是他這么多年來唯一的一抹光亮，霍丞下意識地扯了扯唇瓣，想露出笑容，只是這些年來的太監生涯，早已讓陰狠陰沉融進骨子里，笑也是不懷好意的扭曲笑容，不嚇著人就不錯了。

霍丞抿了抿唇，早年的習慣讓他在面對她時，不覺自卑和憤懣，恨他如今的丑陋，恨那些將他害成這個樣子的人，恨他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旁，牽起她的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嫁給其他男人。

對于男主一時溫和一時扭曲的樣子，步藍身體微僵，只她演技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不管心里想的是什么，她都沒退一步，眉眼間依舊溫柔如水，淺淺的擔憂如一陣清風，撫平了霍丞的緊張和那些年在她面前積累的不堪自卑。

“三年了，你還好嗎？”

平時越是陰狠毒辣的人，在低垂眼眸溫柔的那一瞬間，卻最是動人。

步藍微微一怔，眸子浮起盈盈水色，“我、很好。”

被迫和親嫁入異國他鄉，又喪夫無子，在這個時代，縱使是金枝玉葉的公主，也絕對不會好到哪兒去。

“很好”兩個字不過是掩蓋所有辛酸，安慰別人罷了。

霍丞張了張嘴，聲線微啞，“回來就好。”

步藍垂眸，一滴晶瑩的淚珠砸落在他的手背上，低低呢喃，“嗯，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你。”

霍丞緊了緊五指，隨即輕輕握了一下她的手，指尖的溫涼瑩潤填滿了他無數個日夜那顆求而不得而扭曲煎熬的心，霍丞眸中滿是憐惜，沉聲承諾：“至此后，絕不再令你受委屈了。”

步藍抬起頭，面紗被一陣風垂落，露出那張清麗絕美的容顏，淺淺的笑容，卻是花神之美，風神之姿，那美眸一滴淚，如天上墜落的星辰，無意一瞥，便是滄海桑田。

莫晚突然明白了為什么一向堅守原則的師兄會一反常態，對誰都陰狠無情的霍丞會露出那般溫柔到小心翼翼的神情。

她從未見過如此美麗脫俗的女子，就連身為同性的自己在第一眼看到時都無法移開目光。

可，莫晚的心卻突然很難受很難受，特別是自從霍丞見到那女子就完全無視她時，莫晚更是渾身冰冷得厲害，是比先前被鐵甲軍壓著時都還要無助難受，有什么梗在心間，幾近窒息。

莫晚不覺捏著自己剛剛被綁得青紫的手腕，她卻似乎感覺不到疼痛，揚聲質問：“霍大人，你身為代替天子監國的九千歲，不知也是要看著治下子民枉死而不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