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梯第三重，映入眼簾的是堪比當年除魔大會的混戰——嚴格來說這里更加混亂，也更加殘忍血腥，敵我不分。

岑裕認不清混戰中的修士，他們的面孔被特殊的符法模糊，因為身份并不重要。

數不清的修士和無數的魔獸混戰在一起，剛剛劃傷葉楚憐的就是混戰中的劍光。

腳下的小路還在往前延伸，想要前進就必須穿過混戰的修士與魔獸，而眼前的景象怎么可能讓人輕松通過。

歸云劍現身，這大概是天梯最大的仁慈，它壓制了葉楚憐的靈力，卻沒有禁止她拔劍，畢竟總不能讓人赤手空拳的接受戰斗。

是的，接受戰斗。

當迷霧散去，葉楚憐迅速被混戰包圍，這種過度自然到詭異，仿佛歸云劍出現的同時，她就已經被迫加入混戰。

之所以說是混戰，是因為在這其中戰斗的人和獸都不分彼此，他們或是同類相殘，又或是彼此戰成一團，任何人或獸都沒有朋友，身邊每一個人都是敵人。

這種沒有任何秩序可言的混戰最是難對付的，而葉楚憐出現后，所有人和獸都有意無意的向她攻擊，故而沒多久她本該潔白無瑕的白衣便染上了鮮紅。

各種武器和利爪混在一起，哪怕靈力沒有被壓制，葉楚憐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更別說她周身的靈力全都用不出來，整個混戰中全靠體術和歸云劍本身的力量。

如果不是劍仙門擅長用劍，如果葉楚憐不是劍修，如果……

岑裕不敢想象，他站在混戰中，無數的攻擊穿過他的身體襲向葉楚憐，他看著血色在她的身上綻放。

葉楚憐從小就是被寵愛著長大，父母給她造就的優勢和本身的天賦，再加上晉南護犢子似的教育，她何曾受過這樣的傷害。

似乎因為他這個徒弟，葉楚憐受了太多委屈和傷害，她就這么硬挺著沖出混戰，一身白衣盡數染成鮮紅，唯有那一張臉失去了血色。

血順著歸云劍滴落，葉楚憐身邊是鮮紅色的血液，在長老服咒法下，她還是傷痕累累，岑裕看著她身上的血，心口都是擰絞一般的疼。

“師尊。”

岑裕在心里念了一聲“停下吧”，盡管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但他內心是希望葉楚憐不要再繼續。

身后的混戰消失，迷霧再次籠罩，而霧氣中的葉楚憐沒有半分猶豫，她順著小路往前走，留下滴滴點點的血跡在身后的路上，蜿蜒向前。

前方還有什么？

葉楚憐曾經這樣想過，現在岑裕也是這樣想的，他想過無數種可能性，可當迷霧散去的時候，他卻怎樣也沒想到是這樣的景象。

“師尊。”岑裕說，“您回來了。”

霧氣之下的歸云山，那里站著一個岑裕，一身親傳弟子的弟子服，笑得溫潤如玉，仿佛就是等著師尊回來的乖徒弟。

有那么一瞬間，不管是葉楚憐還是岑裕，他們都有些恍惚，仿佛這里真的是劍仙門上的歸云山。

仿佛他們真的回家了。

沒有冰雪巖漿，更沒有艱難的混戰，“岑裕”做了葉楚憐喜歡的飯菜，院子里還有散發香氣的花朵，一切美好得那么不真實，卻虛假得讓人沉淪。

這里是一場夢，一場葉楚憐做夢也想要的生活，平淡如水。

劍仙門和岑裕，師兄師姐還有師侄和弟子們，就是葉楚憐的全部了。

歲月靜好，如夢如歌。

歸云劍消失，葉楚憐向著“岑裕”的方向走去，她的腳步依舊沒有猶豫，而當她真的踏入“歸云山”，那一身血衣變成潔白無瑕的長老服，仿佛她真的只是很普通的出門回家。

“我回來了。”

葉楚憐這樣說，然后任由“岑裕”伺候她凈手，之后就是如同一切事端都沒有發生之前一般，平淡而幸福的吃飯聊天。

葉楚憐和“岑裕”說話的時候，真正的岑裕就站在虛假的自己旁邊，企圖將自己代入其中，最后一次享受一下平淡的幸福。

越是這樣簡單的事情越是容易讓人淪陷，如果說前面三種磨難只要心性堅定武藝高超就能通過的話，眼前這才是真的要命的。

會來登天梯的人都是有所圖的，而越是有所圖就越禁不住這樣的虛幻，會讓人沉淪其中，無法自拔。

岑裕只是旁觀的視角尚且容易沉淪，更別說實際參與的葉楚憐。

她就像是往常一樣的和“岑裕”生活，直到他們吃過飯聊過天，也一同相處到了天黑，葉楚憐才站起身，傾情整理身上的衣服。

“我要走了。”葉楚憐說，“你是放我走，還是要我動手？”

如果清楚的意識到了不可能，所謂沉淪也不過是給自己最后的夢，現在夢該醒了。

她的話似乎讓“岑裕”感覺到不可置信，他微微睜大眼睛，像是聽到了什么讓人無法理解的事情。

“師尊，您在說什么，您……”

他趕緊上前，企圖觸碰葉楚憐，只是那雙手還沒碰到白衣的衣角，解釋的話也沒說完，歸云劍便將他的身體刺穿。

一直在旁邊的岑裕清楚的看見歸云劍的出現，更看到葉楚憐毫不猶豫的將歸云劍刺入“岑裕”的身體，整個過程連表情都沒變。

“為什么？”

“岑裕”問。

“我做得哪里不好嗎？我不像他嗎？這里的一切不是你想要的嗎？”

“你很像他，也塑造出了我想要的一切。”對著那張臉，葉楚憐耐心的回答，“但就是因為太像了，我才知道一切都是假的。”

因為她清楚的知道，這一切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她耐心的享受了夢境，然后一劍將自己打醒。

“我做過夢了，所以該醒了。”

迷霧中，岑裕聽到葉楚憐說出這樣一句話，她收回歸云劍，然后毫不猶豫的轉身，繼續順著小路往前走。

慢慢天梯路，夠長夠艱辛的了，這樣的一場夢多少是一種甜頭，至少對葉楚憐來說是這樣，哪怕他親手打碎了美夢。

前方還有看不清的迷霧和數不盡路，漫長到讓人感覺到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