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里造一個幻境，那些記憶像洪水一樣猛得捅進腦袋里，我皺著眉揉了揉，眼前總算清明了些。

燈火通明的城主府，桂花香熏得人發(fā)暈，錦衣少年在月下挽著劍花，招式利落，一看便知是正經(jīng)修煉過的，只是修煉時間尚短，沒看得出劍法青澀。

城主府大門突然被撞開，侍衛(wèi)臉上有血滴落下，慌慌張張開口稟告：“少城主！敵軍圍城遲遲不肯攻進來，也不接受我們的投降，城主他，他帶著親衛(wèi)隊從密道……”

哐當一聲，劍穗上的玉佩摔成兩半。

畫面突然跳到殘冬的城樓。

“再忍三天！”

“找到了?！焙谂廴藦年幱袄锔〕鰜恚讣饫p繞的暗紅紋路讓我瞬間清醒，竟是和思言后背上那些弒神紋一模一樣，“被至親背叛的憤怒，被同胞啃食的絕望，多么完美……”

我猛地睜開眼睛，鬼魂胸口殘缺的紋路正在滲血。

“原來你才是這個城里最初的實驗品！”我一腳踹翻餐桌，瓷盤里的人手滾到地上。

不知是這句話還是這個動作刺痛了鬼魂，鬼魂第一次發(fā)出非人的嘶吼。

二十年前雨夜的祭壇上，沒有放棄百姓的少城主憑著自己三腳貓的修仙功夫妄想守護住這座城，卻被激憤的民眾狂歡著獻祭。那天的場景正如這個街道，擺滿了餐桌，人們在狂歡，狂歡那個背叛城池的城主兒子要去贖罪，狂歡滿口仁義的少城主用自己的血肉讓他們多活幾天。

少城主被分食了，他沒有掙扎，他沒有大開殺戒，他只是靜靜地變成了一個鬼魂，看著某個母親為了讓年少的兒子活下去，也流著淚帶了一塊肉走。他最終沒有成為那個實驗體。

鬼魂的石化皮膚寸寸龜裂，那些痛苦的回憶讓他發(fā)了狠。二十年前，他也是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青云派天才弟子。他瘋狂撲來時，我看見了思言母親的臉，當年拿給兒子人肉的母親。

湛藍劍光突然擋在我面前，一瞬間便讓鬼魂倒飛了出去。君同不知何時結(jié)束了推演，手中劍光飛舞，我們近得甚至能看清他睫毛上凝結(jié)的冰晶。

“他們騙了你?！彼佳匀狙氖终瓢丛诠砘晷目?，聲音沙啞得像生吞了炭火，“那年大雪封山前，青云派的援軍被魔族的尸傀陣困在八十里外的落鷹峽，不會趕來的。”

鬼魂身上的弒神紋發(fā)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嘯，我挑劍迎上逃竄的黑霧，劍鋒掛上了一枚發(fā)黑的城主印信。玉印底部還刻著“永鎮(zhèn)安康”，只是“康”字被血垢糊成了“尸”。

“少城主，你比我強，你在生命的最后，依然保護著自己的子民?！彼佳哉Z氣沉重得讓人喘不上氣。

鬼魂不再反抗，這一刻，仿佛又變成了當年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你當初明明也是吃了我的肉活下來的，我用自己的血肉都要保護的人，你為什么，為什么要把他們都殺光？”

“他們已經(jīng)不是人了！”思言激動地打斷他的話，“他們在吃掉你之后，再也不滿足等人死亡，他們殺掉老弱病殘，殺掉手無寸鐵無法反抗的婦女孩童，他們已經(jīng)沒有人性了！”

少城主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幾歲，頹然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當年少城主也是天之驕子，被送往青云派求學(xué)，知道自己家里出了事，便匆匆趕回來，也向師門求了援。

父親棄城逃脫，把密道封死怕其他人逃出來暴露了他的行蹤；拼死守護的人們被饑餓裹挾著背叛，狂歡似地想要獻祭分食他的血肉……

他是唯一一個修仙的人，只要他掙脫繩子，殺光這里所有的人，再將臨陣脫逃的父親抓回來一同殺了，他就可以成為那個完美的實驗體。

暮云城，本就是為了少城主設(shè)下的！難怪我們總覺得這個實驗有漏洞，這原本就不是為了思言。

可魔族左使千算萬算沒有算到，少城主竟善良至此，甘愿成了獻祭的犧牲品。

好在這里出了個思言，即便年紀尚小，也能完成魔族左使所有的期待，殺光了整座城，只是，他獨獨缺了那道至親的弒神紋。

君同劍插入陣眼，幻境破裂，少城主的魂魄也隨著幻境一起化成星星點點，即將消散。

“你做的很好了?！本鋈粚χ俪侵髡f道，“你已經(jīng)守住了你的城?！?/p>

少城主抬起頭，在魂魄完全消散前，沖著君同露出了笑容。

幻境破了，我的心反而更加沉重起來，“他是不是再也無法進入輪回了？”

“嗯?！本c點頭，“魂魄煉化了他駕馭不了的怨靈，他已經(jīng)和那個幻境融為一體了，沒有別的機會了?！?/p>

我悶悶道：“我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p>

“我想，或許他愿意我們稱呼他為暮云吧?！?/p>

我抬頭看著君同，還是沖著他笑了笑，他真的不一樣了，不是那個滿身仇恨殺人不眨眼的反派了。

“叫你護法，你跑去開通靈？”剛在心里夸完君同，他馬上開始和我清算總賬。

我心虛地縮了縮脖子，“當時也沒別的辦法了，直接打倒也有一戰(zhàn)之力，但是他和我拼耐力，還老是出聲干擾你們那邊，拉進通靈幻境里，他暫時就干不了什么事了?！?/p>

“你倒是會用?！本浜咭宦?，“強行入侵魂魄記憶，你自己的神識還要不要？萬一他在里面存了殺招，一百個你也要變成傻子了?！?/p>

“哎呀，我這不是沒什么大事嘛，不要擔心?！?/p>

“誰擔心你了？本座怕座下唯一親傳弟子是個智力障礙有損顏面?！彼麘T會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