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尖銳的聲音穿過偌大的宅院,突兀地響起。
這時不知從哪冒出幾個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踩著小蓮步,提著花裙子,嬌笑連連地向門口的一個人奔去。
“走開!”徐子安沒好氣地轟走她們,自個兒東倒西歪地往里宅跑,徒留一群女人站在原地扭扯粉帕。
“今個兒早回來了?”內堂里有一個敞襟露袒的中年人斜躺在一張用白玉砌成的玉床上,他正把玩著手中的玉如意,一旁五六個婢女跪在他身邊,給他揉肩搓背,好不愜意。
“爹……”徐子安跑得氣喘吁吁,腿一軟,倒在地上的軟毯上。
“怎么,今天玩成這樣?”徐景升拉著婢女的手起身,理理衣襟,臉上的碩肉隨著嘴巴的張合一抖一抖。
“爹,這下麻煩了,剛才有人拿了南昭王的金牌,讓我……讓我告訴你,你和楊知府的事他都知道,還警告您罷手。”徐子安戰戰兢兢地說道。
“南昭王阡城?”徐景升伸手拂開婢女,摸了摸厚實的下巴,沉聲道,“南昭王怎么會來管我們這種小地方,更何況現在他在外征戰,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里,是不是你看錯了?”
“不可能啊,爹,我明明清清楚楚看到他手中的金牌了,那種質地,我不會看錯的。”徐子安回想著,按道理哪會有人冒著殺頭的危險來冒充皇族騙他呢?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現在我也得按兵不動了。”徐景升在屋里來回踱步,懷抱著那只不離手的玉如意,嘆了口氣,繼續道,“揚州絲綢莊的老板蔣榮昨日給楊知府送了一千三百匹上好的金絲絨,據探子回報,那每一匹金絲絨里可都塞一個波斯國限量生產的綠瑪瑙,價值不菲吶。”
“爹,他這分明是在向你示威,楊知府不會被他給籠絡了?”徐子安張了張口,語氣中盡是訝然。
“說不準,看這形勢,我需要拿出比蔣榮更多的錢財才能安穩住楊知府這貪官,不然恐怕我首富的地位不保。”徐景升撫著玉如意,瞇起小眼睛,開始盤算起自己的家底來,這一次蔣榮下的本可是相當于他四分之一左右的家財了,若是以后較起勁來,怕也吃不消。唉,當初他就不該忽略了那家絲綢鋪,哪料得他今日咸魚翻身,萬貫家財集于一身呢。
“怎么會這樣,他真變得那么有錢,可以和爹相抗嗎?”徐子安驚呼一聲,口氣中還有點不敢相信,繼而他又不甘心地啐了一句,“便宜了那狗官,我看他撈的油水才是全揚州最多的吧。”
父子倆你一句我一句地商量起來。
夜色漸漸深了下去,晚風清涼,月亮掛在半空,稍稍這清冷的夜晚添了一絲暖意。
此時,萬俟玥和陌阡陵正并桌坐在一起吃晚飯,應萬俟玥的要求,他們把飯菜叫了上來,在她的房間。沒有一旁噔嗌的吵鬧聲,萬俟玥講得更歡了。
她好不容易把尾戒的事情放下,又開始扯起其他話題,“對了對了,今天你和那個人說了什么啊?怎么你一說完,他就跟丟了魂一樣,坦白說哦,你是不是威脅他什么啦?”
陌阡陵夾菜的手微微一頓,略想了一下,才道,“吃飯不要多講話。”聽萬俟玥一說,他才記起,不過現在是不用擔心官府的人會找上門了。他這樣做既會讓徐子安懷疑自己的身份,又不敢貿貿然去找官府報案,這一點他很清楚。
萬俟玥努了努嘴,憤憤地看看他,見他一副安然自若的樣子,慢條斯理地就著飯,她不情愿地低頭扒飯,心里卻想,剛才她講了那么多,他都沒阻止,怎么現在就不讓她講了,有陰謀,一定有陰謀。
一頓飯終于在萬俟玥n次低頭又抬頭的動作中結束了。
“吃完飯,不要立刻睡覺,對身體不好。”陌阡陵一把拎過欲要跳上床的萬俟玥,正色道。
“唔,吃飽了我就困了嘛,為什么你連我睡覺都要管。”萬俟玥不滿地嚷嚷。
“你身體上的傷還沒完全好,如果你堅持要睡,可能會氣血逆流。”陌阡陵放下胡亂掙扎的她,繼續說道。
一聽他說會氣血逆流,萬俟玥馬上困意全無,乖乖地安靜下來。這會她才記起自己好像還有傷,不提,她都忘得差不多了,忽而她想到了什么,急切地問道,“我那天為什么會傷那么重?可是又為什么好得那么快咧?”
“因為你被刀氣所噬,那日拿在你手上的刀可不是一把普通的刀。”陌阡陵解釋道,順手又替她把了一下脈,脈象平穩,“至于你好的快,是因為我知道怎么治。”
“怪不得呢,難怪我拿那把刀的時候總覺得不對勁,不過現在我不怕了,反正你醫術高,傷到了你也能治好我。”萬俟玥放心地笑笑,接著又問道,“傷我的那人你認識嗎?”
“淺交而已,算不上認識。”
“那他叫什么名字啊,在江湖中是不是有點名氣?”連中了她的迷迭香都還有這么大的力氣來掐她的脖子,可見這人內力一定很深厚。
“殺手夜孤城,以后你千萬不要去招惹他,他為人喜怒無常,說不定下一刻就會要你的命,那日他沒殺你,已經算是你的運氣了。”陌阡陵怕她以后再去惹他,故意說得重了一點,不過說真的,夜孤城的確是一個危險的人。
“夜孤城?殺手?他真的那么可怕啊?”萬俟玥若有所思地喃喃了一句。
夜更加深了,凄清的湖面上刮著瑟瑟寒風,湖中央有簇若隱若現的火光,那是艘船上發出的,幽幽的光,在搖曳的船上更顯出一份蒼涼之意。
船頭站立著一個穿著上好絲綢衣的中年人,濃濃夜色中,他華美的衣服泛起點點熒光,質地十分的精致。他左顧右盼,似在等什么人到來。
“蔣老板。”從船尾無聲無息地飄來一個低沉的男聲,透出一種看透世間一切疾苦的淡然,但又立刻被風吹成冰冷。
聞聲,船頭的中年人迅速轉身,向船尾靠近,一個頎長的黑影在燭火的光暈下,拖得愈發長了。
只見那黑影緩緩偏過頭,微光點亮了他的臉,那是一張俊美的臉,尤其是那雙暗黑的眼睛,凌厲而冷冽,好像什么東西都逃不過他這雙銳利的眼睛。
“你……是夜孤城?”被喚作蔣老板的中年人正是絲綢莊的老板蔣榮,他小心翼翼地探問。
“說吧,殺誰?”夜孤城直接開門見山。
“揚州首富徐景升。”蔣榮見他如此直接,也不打算猶豫了。
“酬金?”夜孤城言簡意賅。
“黃金三千兩?”蔣榮咬咬牙,伸出三個手指,這回他可下血本了,但只要徐景升一死,他就再無顧慮了。
“呵呵,蔣老板只出這個價?”夜孤城不為所動,他嘴角噙著那抹冷笑,等他再度開口。
“什么?那你要如何?”蔣榮吃驚地撫撫胸口,素問天下第一殺手夜孤城的酬金高之又高,常人是雇不起他殺人的,但只要他接手的生意,就沒有一件失敗過。
“在下覺得蔣老板的鎮店之寶甚好,用它來換你首富的地位如何?”
“你,你要穿云鎖玉?!你從何知曉我的鎮店之寶?”蔣榮驚得連下巴都快掉下來,穿云鎖玉是他祖祖輩輩傳至下來的無價之寶,他從未向任何人透露過這件寶貝,就連他同處十幾年的妻子,他也一字沒提過,他又是怎么知道?
“既然我來赴了蔣老板的約,那自然是調查過的,這種小事,很快就可以查出來。”夜孤城他冷冷地笑了。
“不可能!我不能把穿云鎖玉給你!我不能壞了祖上傳下來的規矩!”蔣榮說得斬釘截鐵,可話音剛落,一把帶著徹骨寒意的刀便架在了他肩上,他嚇得不由后退了幾步。
夜孤城睥睨著全身發抖的蔣榮,眸中掠過一絲寒光,周圍散發的陰冷氣息更甚,他低頭輕聲對他說道,“這世上沒有我得不到的東西,你最好別挑戰我的忍耐限度。”
“我……我……我給還不成……”蔣榮縮縮脖子,一副怕得要死的臉色。
“這樣就對了,蔣老板三天后在這里,你把穿云鎖玉帶來。”夜孤城眉梢一挑,收起刀,佯裝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轉身離開之際,他扔下一句話,“我向來也說話算話,明天你就能聽到那個徐景升的死訊了。”
第二天早上,徐景升的死訊在揚州城已傳得沸沸揚揚,關于他的死,市井上謠傳頗多,有人說他壞事做盡,得到了報應;有人說他兒子想獨吞他的財產,暗中派人殺了他;還有人說是他與人結仇,仇家找上門了……
一時間,城里議論紛紛,那些常年受他欺壓的尋常百姓得知,自是拍手叫好,歡歡喜喜地開始做起自己的生意來,街上更是熱鬧非凡。
不過萬俟玥才沒有空去理會,現在她正一門心思纏著陌阡陵要拿回尾戒。她使了渾身解數,硬的,軟的,通通用上,可是陌阡陵還是沒有松口,他一如既往的堅決。
沒了尾戒的萬俟玥那幾天過得極其煎熬,她干什么都覺得提不起勁來,整天除了跟著陌阡陵就是睡覺,終于有天,陌阡陵實在受不了她的“死纏爛打”了,便和她定下一個約定,只要她能給他下毒成功的話,他就把尾戒還給她。
聽聞,萬俟玥小小地琢磨了一下,欣欣然答應,這個很簡單,她隨手挑個不咋厲害的毒放到陌阡陵的飯菜里不就行了。她當時開心得不得了,可事實上,這絕不是她想的那樣簡單。
中午吃飯時,陌阡陵只是端起碗,就覺察到了不對勁,硬是和她換了碗飯,萬俟玥有口難說,只得默默地吃完那碗她精心為他準備的“十香軟骨飯”。
第一計劃失敗,她繼續信心十足地開展下一個計劃,她趁陌阡陵洗澡之際,偷偷潛進他房間,那時她還特意往屏風處瞅了兩眼,確定沒被發現后才躡手躡腳地移步到他床旁邊的,從腰包里掏出她精心煉制的曼荼香,小小的一袋,動作迅速地塞進他的枕頭里,曼荼香可以暫時忄生麻痹人的大腦,使人產生幻覺,她滿意地掩嘴笑了笑。
剛想撤回去時,卻不料迎面撞上了身后的陌阡陵,同時很不巧地看到了他半裸的上身,萬俟玥頓時羞紅了臉,用余光瞟了瞟屏風,她居然連他從那里走出來都沒發現,是不是一般干壞事的人都比較專注?于是第二計劃也宣告失敗。
之后的幾天,萬俟玥不知實行了多少個計劃,比如隔空把染毒的粉末傳過去,比如趁他不備,從身后偷襲他;比如在他裝藥草的簍筐中塞滿毒花毒草;比如……可惜一一被陌阡陵識破,全數沒收。為此她還懊惱了好久,要是她有尾戒的話,用毒絕對又快又準,哪像現在那么失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