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玉珍忿忿不平說：

“萬發強是你爸遠房外甥，他借你爸200元錢，說好半年就還，現在都快兩年了，硬是賴著不還。”

在1983年，200元并不是個小數字，相當于蘇步卿兩個多月的工資。

“萬發強是我表哥？”蘇凌皺眉，“這名字沒聽說過呀。”

“萬家和我們根本就沒什么來往，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溫玉珍埋怨說：

“萬發強在蘇莊就是個混混，也不知道你爸那根神經搭錯了，給這種沒深淺的人借錢。”

蘇凌說道：

“也許萬發強家里太困難，一時半會兒還不上，再等等看唄。”

“困難什么呀，萬發強在村子里養雞，光雞蛋就能賣不少錢呢。”

蘇凌略作思考，安慰媽媽溫玉珍，“你別急，這錢我想辦法要回來，小事一樁，不必擔心。”他語氣決絕。

溫玉珍愣怔一下，沒想到19歲的兒子，會說出這種話。

“你別摻和這種事，抓緊準備畢業論文，爭取有個好成績，6月份就要分配工作了。”溫玉珍說。

蘇步卿也說：

“要賬是大人的事，你專心學業，成績好了，畢業就能進個好單位。”

蘇凌微微一笑，不再提要賬的事情。

“爸、媽，我想跟你們商量個事。”他轉移話題。

“啥事？”二老注視著兒子。

“呃，我打算大學畢業就下海經商，不打算參加畢業分配了。”蘇凌平靜說道。

蘇步卿、溫玉珍的眼睛同時瞪得溜圓。

“你說什么？”溫玉珍厲聲問道，“蘇凌，你是不是中邪了？”

蘇步卿當即冷下臉。

“你不參加分配工作，上這么多年學，還有什么意義？”他說。

蘇凌搖搖頭，“我這人，不是讀書做學問的料，如今趕上改革開放政策，正好可以出去闖一闖。”他平靜解釋。

蘇步卿眉頭緊鎖。

“你以為外面那么好混？好工作崗位都是國家編制，你放棄工作分配，能干得到什么好崗位？”他斬釘截鐵說：

“蘇凌，你不要異想天開了！離分配工作還有一段時間，你安心搞好畢業論文，我再找老領導幫幫忙，進個機關事業單位，還是有把握的。”

溫玉珍說得更加干脆利落：

“去去去，趕緊回屋搞你的論文吧！再有這個鬼念頭，罰你一個月別看《血疑》。”

蘇凌嘿然一笑。

《血疑》是山口百惠、三浦友和主演的連續劇，當年曾經引起萬人空巷效應。

以蘇凌前世豐富的影視觀看體驗，這部電視劇看不看都無所謂。

老爸老媽，對不住了。

本尊這次自己要做主了！

蘇凌出了家門，來到大街上。

大街上的商鋪，清一色都是國營商店，招牌整齊劃一，大都是××路國營副食門市部，××路國營食堂，××路國營五金門市部，××路國營醫藥門市部......

路邊可以看見偶爾零星的個體小攤，只是攤主眼神機警，面色緊繃，似有被當作“資本主義尾巴”割掉的惶恐。

一個農村大娘蹲在街角，面前擺著一袋炒熟的麥粒。

蘇凌停住腳步，看著麥粒思忖片刻，掏出一毛錢，買了拳頭大小的一紙袋麥粒。

這些麥粒自有妙用。

蘇凌決定先出面解決萬發強的賴賬問題，讓父母意識到兒子已經具備生存力，不要再對他下海經商進行干預。

蘇凌快步來到長途汽車站，花兩角錢，在售票窗口買了一張去父親老家蘇莊的車票。

一個多小時后，長途客車停在了蘇莊村口。

蘇凌下車一路打聽，找到表哥萬發強家。

蘇凌推開院門，看見萬發強仰靠在躺椅上打盹曬太陽。

“表哥，醒一醒。”蘇凌大剌剌坐在旁邊的竹椅上。

萬發強猛然一驚，睜開惺忪睡眼，“你，你是誰呀？”他繼續倚在躺椅上，不耐煩斜視蘇凌。

萬發強對面前這位高大威猛的男孩毫無印象。

“我是蘇凌，我爸爸叫蘇步卿。”蘇凌亮明身份。

“哦喲，原來是小凌弟弟啊，稀客嘛。”萬發強淡淡一笑，“你長這么大了，我上次見你，你好像還上小學呢。”

萬發強自然而然想起自己還欠著蘇家的200元錢，“咦，你怎么一個人，我舅舅、舅媽呢？”他語氣和緩了些。

“在家生悶氣呢。”蘇凌拿起小桌上的紅棗，扔進嘴里，吧唧吧唧咀嚼起來。

“生誰的氣？誰敢惹我舅舅、舅媽生氣，老子弄死他。”萬發強作出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娘的，現在城里人真不是東西，我舅舅多好一個人，也有人忍心欺負他。”

蘇凌“噗”地吐掉嘴里的棗核，“表哥，你這院子里怎么有股雞屎味呀？”他轉移話題。

萬發強吸吸鼻子，似乎在辨識雞屎濃度。

“嘿嘿，現在政策松動了，允許個人做點小買賣，我在屋后空地上養了一群雞。”萬發強一臉豪橫，“一年干下來，光賣雞蛋，賣雞苗，就能賺成‘萬元戶’呢。”

萬元戶是八十年代初老百姓的小目標。

那時候，一角五分錢可以買一斤大米，八毛錢可買一斤豬肉。

可想而知，擁有1萬元的家庭，富裕到什么程度。

“看不出來表哥這么大能耐啊。”蘇凌站起身，“帶我去開開眼界，見識一下你的養雞場。”他微笑說。

萬發強來了興致，一躍而起，“走，看看去。”他帶著蘇凌來到后院。

屋后有一大塊籬笆圈起來的空地，里面養著一大群雞。

墻邊擺著十幾個籮筐，里面堆滿白生生的雞蛋。

蘇凌故作驚訝，“表哥，你厲害了，這大群的雞，大筐的雞蛋，要值一百元吧？”他故作懵懂無知。

萬發強仰頭大笑，“哈哈哈——，告訴你吧，這群雞，連帶雞蛋算下來，隨隨便便超過六千元了。”他臉上寫滿驕傲。

“哦喲，那你快成萬元戶了？”

“那可不。”萬發強像大公雞一樣昂著頭，一個勁兒笑，“萬元戶算什么，下一步哥哥我還要沖出亞洲，走向世界呢。”

蘇凌斜睨著表哥。

你這是男足看多了吧？

蘇凌收起笑臉，“既然這樣，你該還錢了。”他大聲說。

“還什么錢？”萬發強一愣。

蘇凌漠然一笑，“你借我爸的錢，該，還，了。”他一字一頓說。

萬發強冷笑，“呵呵，原來你上門是來討債的。”他證實了自己的擔心。

“沒錯，我就是來討債的，今天你必須還錢。”

萬發強翻個白眼，冷下臉哼一聲，眼睛望著雞圈，半天不說話。

又是一陣沉默。

“痛快點吧，給個準話，你到底還不還錢？”蘇凌問。

萬發強打個哈欠，“我還不還你爸的錢，跟你有什么關系？”他擺出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蘇凌眼底“唰”地射出寒光。

“再說一遍，今天你必須還錢！”他語氣突然變得鋒利無比，“在我面前，千萬別有賴賬念頭，不然會倒大霉。”

在前世，蘇凌最厭惡借錢不還的人。

民間借款，本來就是友情做擔保的，借錢不還，也就沒什么情面可講了。